尼奥在沙滩边坐了下来,潮水一次次冲刷到他靴底,又一次次地退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呵呵……呵……”
先是出了笑声,断断续续笑了很久。
这个世上最可笑的事,大概就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吧。
当尼奥再次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那轮暗月时,笑容逐渐敛去,目光中,逐渐呈现的是一种深深的淡漠。
卡伦不在这里,如果在这里的话,大概会觉得,最开始自己认识的那个队长,似乎在此时又回来了。
尼奥摊开左手,右手握着一把匕,对着自己的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继续保持着坐姿,受伤的手就这么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任它不断地滴落着鲜血。
血液没有渗透下去,而是在沙滩上积成一小滩。
渐渐的,鲜血开始凝聚出一张苍老的脸,正看着尼奥。
老脸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道:“他走了,你就把我喊出来了?”
尼奥没有回应,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海面上。
老脸继续道:“这种召唤先祖的血脉仪式,会对血脉层次造成极大旳损害的,你不能这么不珍惜,这么地浪费。”
尼奥依旧没说话。
“他走了,就走了呗,他本身就没存在过。”
听到这句话,尼奥终于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老脸上。
“你清楚,我说的是真的,那晚你在梦中不是和我说过咖啡馆里你找过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么,他对你的阐述其实一直都很有道理。
尼奥,你为了防止被他所同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不是我。”
“他,就是你。”老脸笃定道,“你拥有我的血脉,因为光明仪式的关系,你与我的联系得到了递进和加强,虽然你并非纯正的阿纳瓦斯家族出生的人,但你身上却蕴藏着贴合我阿纳瓦斯家族的精神,你比我的血脉子孙更适合继承我的意志。
虽然我需要谢谢他,因为如果不是他的缘故,我可能还无法与你进行这种程度的交流。
但事实却是,我才是你血脉里,独立的一个意识,虽然我的本体已经被封印和隔绝,我的记忆也已经残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本体现在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封印……但你身上的嗜血异魔是清晰存在的,所以,我也是清晰存在的。
而他,不是。
尼奥,如果你觉得寂寞的话,可以把他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给我,兴许我能代替他,让你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不适。”
“你做梦。”
老脸被直白的拒绝,却没有生气,转而笑道:
“你看,你能接受他在你心中的那个位置,却不愿意给我腾出一个座来,原因就很清晰了,你被他同化了,无非是你被另一个信仰光明的你所取代,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属于同一个硬币。
而我却不是,你清楚地知道,一旦被我同化,那我阿纳瓦斯,就将借助我后辈子孙的血脉,取代我后辈子孙的身体和生命,获得新的重生。
我和你,不属于一枚硬币,他是,你自己心里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不是么?”
尼奥再次沉默。
老脸有些无奈,他花费了血脉降等的代价将自己召唤过来,却不说话,这种行为,还真是任性。
“亦或者,你可以对我全方位开放你的记忆,兴许我就能帮助你更多,比如,我对你的那位叫做卡伦的手下,很感兴趣,直觉告诉我,你对我隐瞒了关于他的很多事。
至少,在这一点的待遇上,让我和他等同一下,好不好?”
“你不配。”
“唉……”老脸是连生气都气不起来了,“你也是不容易,换做别人,身体内被灌注了我和他两种,要么疯了要么就被同化了,可你却依旧能够保持自我。
但我还是要说,他不存在,他真的不存在。
他留在你体内的,只有部分记忆,他从不是一个单独的意识,你一直在和另一個你在较量。
你以为放弃复仇的是他么?
不,
是你,
尼奥,
放弃复仇的是你。
你唤醒了多隆斯,你命令多隆斯向城镇进,你示意多隆斯呈现出它的死亡和衰败,但同时也是你,让它停止,最终放弃了复仇。
菲利亚斯,自始至终,都不存在,不存在!
他放弃复仇,不是因为什么光明,而是因为那是另一个你的选择,你能让多隆斯碾压过城镇么,你能让多隆斯自爆彻底将这座暗月岛污染么?
不,
你不会,
你的身份,你的立场,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所以,菲利亚斯选择了放弃复仇,其实一直都是你自己,在为你的极端进行回圆,你举起了火把,但你却不希望点燃面前的柴草,所以你给自己编造出了一个美好的理由,放弃了复仇,呵呵。
这本就是一场,你自己一个人在玩的游戏。”
尼奥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老脸见状,继续道:“你应该相信我的认知,虽然现在的我,就像是大海上飘浮着的一块碎木板,但我见过的风浪实在是太多太多。
我希望你能清醒,尼奥,他不存在。
现在他已经走了,你可以变回你原本的模样了。
或许,这本就是你的计划,不是么?
用最极端的情绪,将那个不存在的他引出来,再用这最为合适的理由,送那个不存在的他离开。
因为他虽然客观上不存在,但主观上却真实影响到了你。
多隆斯是由你控制的,当然,它作为光明神兽,可能确实天性善良。”
“那上面的其他人呢?”
“那只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假象,你在欺骗自己的同时,也在欺骗其他人,尼奥,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在自导自演,他,不存在。”
“他存在。”
“可惜,我们的争论不可能有结果,也无法证明,只能等你清醒过来,我相信,你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来。”
“不,可以证明。”
“怎么证明?”
“蛇岛。”
…
思念宫内只有几个最低级的护卫,穿的不是甲胄而是制服,上面只印着一枚月牙,平日里的工作是维持街道治安,他们其实更近似于普通人,稍微能上得了台面的武者,早就集合过去拼凑成军团去阻拦多隆斯了。
对付他们很容易,一道光明术法,他们就直接被眩晕了过去,卡伦的身形来到了棺材前,身上海神之甲出现,得到力量加持的他,缓缓推开了棺材盖。
里面躺着的,正是贝尔纳。
他的尸体保存得很好,丝毫不见腐败的迹象,容貌与暗月岛上随处可见的雕像和画像有着很大的差别,因为那些雕塑和画像基本都取的是贝尔纳中年时的形象,棺材里的贝尔纳头已经半白。
能看出年龄的痕迹,却并不显老,这是一个生前保养很好且对自己很是精致的老男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暗月贵族长袍,胸口上绣着一颗满月。
头戴着一顶暗月冠帽,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左手握着一把权杖,右手抓着一把短剑,腰上系着一枚蓝色的海螺。
能被陪葬进贝尔纳棺材里的,都是好东西,这毋庸置疑,但卡伦选择了无视。
他不是不想拿,也不是不想要,而是他很清楚,这些圣器自己可以从这里带走,但接下来,很可能会被感应到自己的位置。
眼下是暗月岛的人注意力全都在多隆斯身上,等多隆斯离开,威胁不在后,他们马上就会现自家先祖的尸体不见了,接下来必然会集中力量追查这件事,说不定还会请动秩序神教帮忙。
这些陪葬圣器,自己根本就来不及研究和封印,他们稍微用点办法就能感应到,顺走只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自己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贝尔纳本人,而且他不打算放一把火直接把贝尔纳尸体烧了,这简直太便宜贝尔纳了。
自己要找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慢慢来。
卡伦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神袍,然后将贝尔纳的身上华贵的长袍脱下,再将其用自己身上的秩序神袍包裹,随后将尸体扛在了肩上。
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种姿势不太好,虽然自己扛的是一个死人,但他不想让外人看起来自己扛的是一个死人。
最终,卡伦双手抓着贝尔纳的双臂,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身形化作一团黑雾,离开了思念宫后再度显化,来到了道路后,长舒一口气,继续背着贝尔纳向贝尔纳酒店走去。
途中遇到了一些秩序神官和暗月武者从前方撤退回来,他们中不少还主动向卡伦打招呼,寻求是否需要帮助,卡伦都一一回应自己的同伴只是受伤昏迷了,问题不大。
走到一半时,卡伦碰到了一辆马车,卡伦将他拦了下来。
车厢里塞了不少东西,车夫刚刚应该是在逃难,但他回来得很及时。
坐马车就方便多了,等到达酒店门口时,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
“进去。”卡伦吩咐道。
“这个,大人,我们外面的马车不允许进酒店。”
“我叫你进去。”
车夫只能选择继续催动独角兽拖着马车前进,酒店门口的护卫比平时稀少了很多,只有四五个制服上一颗月牙的在站岗,他们见外面的马车要进来,上前阻拦。
卡伦打开车厢门,探出身子,对他们呵斥道:
“我的同伴受伤昏迷了,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