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我来问你,你怕陛下吗?”袁彬笑嘻嘻的问道。
李贤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也不是怕,是敬畏。”
徐承宗眨了眨眼,十分疑惑的问道:“所以读书人的怕不是怕,是敬畏吗?”
整个偏厅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徐承宗这句话是皇帝揶揄读书人的常用句式,就是形容这些读书人死鸭子嘴硬,明明是怕,非要换个书生气的词,显得自己读了一肚子的书,满腹经纶。
“那不一样!”李贤十分认真的说道。
敬畏和怕那能一样嘛!
袁彬眉头紧皱的说道:“其实你中箭这事儿吧,就很诡异,当时,那一箭明明射不到你才对,为何最后又射到了呢?”
徐承宗疑惑的问道:“对啊,咋回事啊?当时我看的也不像是会射中李御史的样子。”
一行九人,袁彬在,徐承宗也在。
只有李贤负伤,刺客一共五人,被杀三人,两人被抓。
“我摔了一跤。”李贤无奈的说道:“我为了躲那一箭,摔了一跤,结果那一箭就射中了。”
袁彬伸出手打断了李贤的话,满是奇怪的说道:“你等一下啊,等一下,让我捋一捋。”
“你是为了躲那一箭,所以才中了那一箭对吧!”
李贤点头。
偏厅里再次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李贤这个人,有点奇怪,你说他倒霉吧,他真的是个倒霉蛋。
在地方巡抚那么多年,正统十四年五月份才回京,正好赶上了吏部左侍郎生病,他不得不扈从出征;
这好不容易死里求生回到了大明,南下巡盐,又苦又累又得罪人不说,最后还被抓到了僭朝为官;
这遭遇刺杀,明明刺客慌忙毫无准备,箭矢都没啥准头,他躲好就没事了,结果躲箭中了一箭。
但是你说他倒霉吧,每次都福大命大的活了下来。
从瓦剌的俘虏营里跑出来,这多大的幸运?
僭朝多么凶险,陛下杀了多少人?最后不仅宽宥了他委身从贼,还亲自耳提面命。
这不该中的一箭中了,但是他还是活下来了。
换个人早死了!
但是李贤活着,而且喊疼的时候,中气十足,再过不久就好起来了。
时常处于霉运附体和时常处于福大命大,完全两种完全相反的命格之上。
这算是被命运捉弄的人吗?
袁彬走南闯北见了多少人?这李贤的倒霉劲儿和幸运劲儿,都是平生仅见。
“这次的刺客的追查交给我。”袁彬深吸了口气说道:“抢我功劳!”
李贤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听到袁彬这句话心里毛,面色扭曲了一下,说道:“你的主要关注是刺客是谁,但是我却不在意。”
“眼下我和魏国公最重要的是,如何拆分南直隶,这是陛下留给我们的事儿,做不好,撬骨刀下无冤魂啊。”
“反对拆分的风声很大啊。”
李贤为何被刺杀,就是因为有人想表示他们反对拆分南直隶的决心。
北衙都有半数官人朝天阙了,南衙的风力自然小不了,最近李贤已经感觉到了这种风力,士林倒还算好,因为他们有科举这个大旗压着。
士林风力成于科举,但是现在被陛下拿着做压他们的工具。
比如山东的举子罢考,陛下直接将数百名举人褫夺功名,这一下子就让士林老实了许多。
即便是在南京,士林虽然有风力,但是也在见风使舵。
毕竟景泰四年要乡试,景泰五年要会试、殿试,这些他们就摆在他们的面前。
但是势要商贾现在的风力越来越大了,这些人的合力,很容易带动着墙头草倒向反对拆分的那一侧。
李贤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们要打散他们的合力。”
“玉娘,你先出去吧。”李贤看了玉娘一眼,其实刚才她就该出去了,但是玉娘一直担心李贤的伤势,哪里还记得这些规矩?
李贤提醒,玉娘才满是担心的离开了偏厅。
她的官人,算不得大丈夫,但是算得上是个丈夫了。
李贤坐直了身子说道:“先,两淮盐商和两浙浙商,还有徽商,他们现在最关切什么?关切商舶勘合符。”
商舶的勘合是大明合法商贸的凭证,如果没有勘合,那无论是从大明进货,还是在大明散货,都极为不方便。
海贸那么大的利,被人中间咬一口,那滋味可不好受。
大明的市舶司是一个很严谨的部门,端与唐朝,盛行于宋元,到了大明几乎所有的雷都踩过了,所以商舶的勘合符是一个很重要的凭证。
徐承宗眼神一亮,点头说道:“着呀,我们可以用勘合符逼他们就范!我来组织他们,再反对,不给符,商舶变私船,等着被大明水师的战座舰给击沉吧!”
李贤摇头说道:“不不不,这么做只会让他们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抗拒陛下的意志。”
“这勘合符,就是最好的斗蛐蛐的草叶子。”
“我们一点一点的往外放勘合符,让他们斗起来!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撕扯,不形成合力,自然要打破他们的那种默契。”
“据我所知,两淮商舶有违制三桅商舶一百余艘,两浙违制三桅舶有三百余艘,而徽商手中有七十余艘。”
“我们一次放三百份勘合符,一年期,明年重新放。”
“为了这勘合符,他们能打破头了。天下利来利往,这勘合符,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李贤看着有些不明白的两个人,笑着解释道:“南洋东北风,八月份结束,三桅大船不是二桅,他们还要想做买卖,八月份之前必须拿到勘合符,否则就进不了港了。”
袁彬稍微思忖了下说道:“为什么是三百份?”
李贤想了想说道:“因为一共有五百余艘三桅舶,我们放出去三百份,大约是七成,谁都喂不饱,但是谁都不饿着。”
“斗蛐蛐都是喂到七成饱,你喂得多了,斗蟋就不动弹了,你喂得少了,斗蟋就无力,会斗败,所以喂到七成饱,最是悍勇。”
“陛下走的时候,也说了,三桅舶的唯一勘合市舶地,就是松江府市舶司,李宾言在那边,这件事和李巡抚稍微沟通一下,并不难。”
徐承宗眨了眨眼,问道:“敢问阁下何方高人?”
李贤当然知道徐承宗在问什么,他笑着说道:“鄙人宣德七年进士,自然懂一点秋兴之术。”
徐承宗感慨万千的说道:“这是一点吗?论招数,还是你们读书人的歪点子多啊!斗个蛐蛐都能用过国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