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一片安静,朱祁钰不说话,就看着这两个人。
练纲再次高声说道:“臣请置尚书王直于理。”
练纲的鬓角都是汗,他站的笔直,却在打哆嗦。
王翱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望轻,不得天官冢宰之位。”
朱祁钰平静的对着练纲等人问道:“何理?”
左鼎高声回答道:“朱子曰:参伍是相牵连之意,参伍三才五伦也,乃五伦八德,人伦之道也。”
五伦: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夫妇有别、君臣有义、朋友有信。
八德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左鼎的意思是,王直没了君臣之义,乃是不忠不义,应当知耻,引咎致仕。
牵连,这种事并不罕见。
朱祁钰此时有两种选择。
释放解祯期,解祯期都无罪了,那么王直自然无罪,自然不失君臣之义,也没有不忠不义,不用知耻引咎。
第二,罢免王直,或者让王直致仕,左鼎等人,弹劾成功,维护了三才五伦八德。
这帮人压根就没对错,想法极其类似于原教旨主义。
刘吉忽然出班,俯说道:“陛下,左御史言之有理。”
“哦?”朱祁钰看着刘吉,肯定了左鼎他们的弹劾颇为意外。
难不成,这个刘棉花被胡濙教了些年,教偏了不成?
刘吉俯说道:“陛下,既然参伍牵连,那是不是把解缙的儿子,以及解氏满门一并牵连?戚畹之谊,解氏不是更近一些吗?”
“宣德年间宽宥解氏准许其回乡,正统年间再宽宥让解家复家族之产,那景泰年间,解祯期既然忤逆,围困大明府衙,应当再次籍家,将解氏满门流放辽东。”
“陛下,臣以为,永宁寺最为合适。”
朱祁钰看着刘吉,这刘吉不应该是出京修《寰宇通志》了吗?怎么突然上朝了?
朱祁钰看了一眼胡濙,想起来自己曾经让王直去找过胡濙,学习自保之道,比如《权谋十三卷》。
但是胡濙显然知道王直还是抹不开面子,索性就找了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来做这件事。
风宪言官对付风宪言官,原教旨对付原教旨。
刘吉应当是专门回京给王直解套来了。
刘吉表演了一出筹码互换之术。
现在筹码变成了是牵连解氏满门,还是不罢免王直。
都察院不是说要牵连吗?不是摆出了三才五伦八德要牵连到王直的头上?
那么解氏一家更有戚畹之谊,一并坐罪!
刑部郎中项文曜高声说道:“陛下啊,大明律,解祯期谋逆作乱,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从、皆凌迟处死。”
“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财产入官。”
卢忠一听要抄家,立刻就精神抖擞了,他最擅长这个了,摩拳擦掌,锦衣卫又有案子可以办了。
“有理。”朱祁钰点头说道。
左鼎、练纲等人,面色剧变,脸色煞白的看着刘吉,这个人简直是太赖皮了。
但是现在他们被自己的话术套牢了,本来是逼着陛下释放解祯期,或者罢免王直,现在变成了族诛抄家解氏满门。
不是要牵连吗?
那就来呗。
关键刘吉承认了他们的话术,承认三才五伦八德之说。
王直完全没料到局面会展到这个地步,他赶忙站出来俯说道:“陛下,臣怎么可以因为权柄,陷陛下于不仁的地步?若是牵连解氏满门,天下怨之,臣请致仕,以全陛下之仁名。”
朱祁钰说道:“朕不爱名,天下皆言朕暴戾无仁,乃是亡国之主,恰好,朕也如此以为。”
陈镒看着这俩御史捅了天大的篓子,一甩袖子出班说道:“陛下,臣束下不严,臣请陛下治罪。”
“我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两位御史这么想要,拿去好了!”
陈镒终于理解王文了,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
这还没辩论两句,就被刘吉一个小小的侍读学士给将军了。
再这样下去,他陈镒在张秋、河套治水的美名,就被这都察院彻底给败坏了。
王直晚节是否能够保住,陈镒不知道,但是他陈镒肯定是晚节不保了。
风宪言官乃是清流之地,都察院总宪,虽然总领都察院,但是这地方压根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于谦站出来,俯说道:“陛下啊,牵连广众,非大道之行,解祯期案,还是让他本身就是解祯期案的好。”
于谦不愿意看到因为解祯期这种小事,让朝堂陷入党争之中,站了出来。
朱祁钰看着左鼎二人,平静的问道:“那到底是牵连还是不牵连呢?”
左鼎和练纲跪倒在地,俯帖耳的说道:“臣有罪,致陛下于英名尽毁之境,臣等万死。”
这胡濙不说话,就是刘吉说话,刘吉这种胡搅蛮缠的手段,怎么那么像都察院的御史呢?
刘吉的知识储备可能不多,但是刘吉是真的无德。
胡濙赶忙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于少保所言有理,牵连广众,于法于礼,皆贻害无穷,有损礼法,还是让解祯期案只是解祯期案的好。”
朱祁钰站起来身子说道:“退朝吧。”
兴安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退朝!”
左鼎和练纲以三才无论八德弹劾王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和左鼎练纲一起弹劾王直的众人,都要上乞罪疏或者致仕,或者外任做官。
朱祁钰走到了下了朝之后,换了常服,就直接奔着石景厂而去。
他今天还有事要做,大明并没有复刻水运仪象台,天文钟已经分成了浑天仪和擒纵器时钟。
最近领过奇功牌的陈有德有了新的明创造。
一种走时精准的机械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