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大明,人太多了,总是有人踏踏实实在做事,有人在做梦,构建着自己的大同世界,有人在实践,从实践中,再领悟天下的道理。
当然,也会有人在放屁。
方为民就是这个放屁的主儿。
他根本不懂天文地理,也不懂什么叫做摆锤的等效性,更不知道精确计时对大明朝的意义,更加不懂恢复这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仪器的重要性。
方为民,只会放屁。
清流和思想家之间,隔着一堵厚重的墙,这堵墙,就像是太平洋一样的宽。
朱祁钰看着这个摆锤的地动仪,他将关球从铜蟾蜍取出来,放在了竹伞之上,再拨弄一下,看着关球滚到了铜蟾蜍之内,再把关球取出来,放在竹伞上,如此十数次。
他玩的不亦乐乎。
地震有一个横波,呼打在纺锤上,让纺锤摇晃起来,这也是为何地震的时候,吊灯先晃动。
就是用的这样简单的道理。
据说张衡是地震的时候,看着挂在屋檐下的咸鱼晃动,明了地动仪。
但是这种传闻几近传说,朱祁钰也不知真假。
他笑的很开心,就像是个孩子刚刚得到一个新玩具一样,关球撞击的清脆响声叮叮咚咚,如同溪流流过了青石。
许敦和兴安互相看了一眼,陛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很少露出这种笑容。
赤子之心。
陛下总是因国事繁忙,在忙忙碌碌。
朱祁钰终于玩够了,笑着说道:“这个能留在御书房吗?”
“这就是钦天监献给陛下天明节的贺礼,只是臣实在是等不及了,就先拿过来了。”许敦赶紧说道。
钱是陛下内帑给的,原理是陛下启迪的,无论从什么角度讲,此物横空出世的功绩属于陛下。
朱祁钰点了点头,他又多了一个很有趣的手办。
朱祁钰又玩了一次,听着叮叮咚咚的响声问道:“叫什么?”
“景泰地动仪。”许敦立刻说道。
朱祁钰摇头说道:“不妥,还是叫候风地动仪为宜。”
这玩意儿,说到底是人家张衡的明,他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此物甚佳,钦天监每人十枚银币,过个好年。”朱祁钰坐直了身子,玩一会儿就够了,他还有国事处理。
又是快过年了,朱祁钰给锦衣卫每人十枚,给京营每人三枚银币,当做过年礼。
京营二十四万众,就有七十二万银币出内帑,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京营一名普通的军卒,一年得俸银不过十五枚银币左右,当然俸银不过是收入的一部分。
若有战另有恩赏,还有京师农庄法,大约收入在三十枚银币,四倍生活所需。
维持京营是一笔很庞大的开支,随着瓦剌西进,大明朝再次出现了兴文匽武的声音,不过声浪很小。
因为瓦剌人在西域打的天翻地覆,可是在和林龙庭,依旧有阿剌知院,瓦剌随时可能回来。
京营京军看似收入不多,但也比穷民苦力要强得多。
柳七,住在朝阳门外的穷民苦力,一年不过十枚银币左右,刚好够生活罢了。
“谢陛下隆恩。”许敦松了口气,领旨谢恩。
朱祁钰灵光一闪,笑着说道:“你拿着这候风地动仪去翰林院给他们上上课,大思辨嘛,理越辩越明。”
许敦点头称是,陛下还是那个陛下,小心眼的很,亲自到钦天监拉偏架不说,还出谋划策,让他去翰林院上课去。
翰林院、国子监和钦天监吵起来了,风力起来,陛下到钦天监,不就是拉偏架吗?
许敦去到了国子监,吴敬让诸多讲习,把学子们召集起来,开始了思辨。
许敦的讲解很细致。
朱祁钰手中的是一个可以验震的手办,完整版的比朱祁钰手办更加复杂一些,加了许多的装置,比如八悬索就加了滑轮,更加精准,竹伞是全铜制作,凹槽更细小。
许敦还用水池加木板,进行了现场演示地动,以及候风地动仪的适用性。
木板会断裂,但是无论如何跺脚,却不会触地动仪。
许敦演示完了地动和候风地动仪的精准之后,继续说道:“墨子曰: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龙生于庙,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谷变化,民乃大振。”
“大禹征三苗,生了地震。”
“有地光,地光各有不同,历次地动,皆由地光,分为红、黄、蓝、白、紫等各种不同的颜色。”
“天气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夏日结冰、或狂风、或骤雨。”
“野兽牲畜有感,会跑出圈外。”
“就像是一些狗一样,会跟疯了一样,乱叫唤,犬哭乎市。”
许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方为民。
方为民已经憋红了脸,他想要站起来反驳,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他就是再能辩论,许敦带着候风地动仪,带着水池加木板的实验装置,模拟了一次地动。
方位和刻度,都有十分精确的记录。
现在许敦大谈墨子之说,他也无法辩驳,许敦骂他犬哭乎市。
方为民却不能反驳,一旦反驳那不承认自己是狗了吗?那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但是不反驳,那就只能挨骂。
许敦继续说道:“地震是大地震动,它不是地龙翻身,也不是毫无警示,看到地光、看到动物奔走、看到犬哭乎市的时候,就要即使到开阔地,防止被砸伤。”
“地动仪并不是预测地动,而是记录验看,以备朝廷提前准备。”
“大家殊途同归,都是团结在陛下之下,在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指导下,惓惓以生灵为念,为天下众生谋福。”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有人想要提问吗?”
许敦看了一圈,无一人应答,也无人提问,他摇头说道:“日后钦天监有什么动静,大家可以稍微等一下,不要再着急跳出来,弄得自己跟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大明的文人多少还是知耻的,在铁一样的现实面前,并没有胡搅蛮缠,思辨是讲道理,不是吵架,不是犬哭乎市,这有本质上的区别。
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
翰林院、国子监一众儒学士,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也说不出话来。
只待许敦带着一众天文生,抬着侯风地动仪离去的时候,方为民才恶狠狠的低声说道:“拽什么拽,且看下次!”
许敦似乎听到了方为民的说法,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方为民打了个哆嗦。
人后谁人不说人,但是许敦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还是让方为民有点心虚,最终露出了一个讪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