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可以折中的,比如给赵构立跪像,这都改朝换代两次了,斯人已逝,折中一下自然可以。
有些事,是不能折中的。
比如火烧船厂。
为了防止再出现所谓的民乱,扰乱陛下开海事,李宾言将船厂保护的密不透风,陛下还派了三万京营驻扎,就是为了防备所谓民乱扰国大计。
但还是发生了,而且是里应外合,若非京营善战,险些给他们得逞了。
最关键的是,这次的民乱之中,还有倭寇的身影。
于谦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正常,这帮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于谦心中一直隐隐有些担心,他总觉得有一个天大的阴谋在等着此次南下的陛下,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乃天下之本,臣以为陛下宜回南京皇宫暂住,臣前往松江府市舶司。”
“若是武清侯为陛下牵马坠蹬为先导,臣或许会心安许多。”
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在于谦心中徘回,但是因为信息不够全面,于谦无法得出自己的不安究竟来自于哪里。
朱祁玉看着于谦的表情乐了起来。
兵推棋盘里,朱祁玉的天赋技能是【料敌从宽】。
比如范广要五十万大军平定辽东,朱祁玉就颇为赞同,但是朝中许多臣子总觉得五十万大军,是不是太看得起建奴了?
比如宣府之战,朱祁玉调配的军备,打完了河套仍有剩余。
这都是料敌从宽的一种,做好充足的准备,在动手之时,一击必中。
于谦在战争中,天赋技能是【料敌于先】,总是能够料到敌人何时出现,敌人会在什么方向出现,敌人会以何种方式出现。
这并非什么特异功能,而是于谦有着强大的情报分析能力,情报越充足,于谦的预料就越准确。
在正统十四年的中秋节,稽戾王被俘之后,于谦就很快的根据边方局势,判断出瓦剌人入关的时间,并且对渗透成了筛子的内三关采用了只守居庸关的策略。
而在宣府之战、集宁之战、河套之战、陛下亲征平叛的过程中,于谦一次次展现出了自己在情报充足时的情报分析能力。
而现在,非常显然,于谦发动了他的被动技能【料敌从先】,虽然不知道危险来自于何方,但是于谦已经确切的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朱祁玉笑着说道:“于少保,这是要朕回到南京皇宫里躲起来,躲到于少保为朕荡涤寰宇再出来?”
“臣并无此意,只是臣以为此行凶险,贼人蓄谋已久,陛下乃国之根本,臣前往松江府便是。”于谦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帝王多疑了,相比较陛下怀疑他有觊觎神器之心,他更担心陛下出什么意外。
一个政策想要长久的推行下去,最少也需要稳定持续的运营二十年的时间,陛下的新政,即便是最早的农庄法,也才九年而已。
陛下在,这些政策就在,陛下不在,这些政策就荡然无存了。
“无碍,朕还怕了他们不成?”朱祁玉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光芒,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坐在奉天殿四方凳上监国,朕不怕;在德胜门外冲锋在前、上阵夺旗,朕不怕;在南衙面对二十五万叛军,朕不怕。”
景泰三年十一月,朱祁玉从南京出发前往马鞍厂,视察马鞍厂上下,当时的马鞍厂全都是南衙僭朝的叛军俘虏,朱祁玉还是去了,听了俘虏们的诉苦大会后,承诺了五年苦役后放归,给这些俘虏吃了一颗定心丸。
需要朱祁玉出面的时候,朱祁玉从来不胆怯。
“陛下…”于谦还想再劝劝。
朱祁玉摆了摆手说道:“于少保。”
“鄱阳湖之战,陈友谅率领汉军六十五万,浩浩荡荡,势要灭我大明高皇帝于一役。”
“时陈友谅汉军巨艟连接,一展数十里,铁索横江,望之如山,气势夺人,我大明军船小人少,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亦未畏惧。”
“高皇帝借东风火烧百里,一战定江南。”
“现如今,朕南巡江南,在大明的四方之地内,在六万京军扈从,三千缇骑精锐的团团保护之下,却不敢踏入我大明疆域。”
“朕这个皇帝位,不坐亦可了。”
如果朱祁玉是大宋朝的皇帝,若是有危险,跑就跑了,反正天下百姓也都习惯了。
但是大明的调性,皇帝就不能跑。
崇祯吊死煤山之后,崇祯的大太监王承恩死难殉国,王承恩的尸体被送到了云南安葬。
王承恩能安排自己的义子们把他的尸体送出去,送不走崇祯皇帝吗?
崇祯皇帝选择煤山上一根绳,是他清楚的知道,就是跑去南衙,大明也是灭亡。
大明的调性就是如此。
“陛下…”于谦知道陛下说的有道理,而且他没法反驳。
陛下乃是大明皇帝。到自己家里四处转转,都要躲躲闪闪,这成何体统?
但现敌暗我明,情况不详,于谦还是想再劝一劝。
“朕意已定。”朱祁玉的语气不容置疑。
唐时天子九狩,京师六陷,大唐可以撑下去,大明不行。
赵构能在临安苟且偷生,又把南宋续了一百八十年,但是南明续不住。
在大明当皇帝,就没有退路。
大明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帝制国家。
而唐朝在唐玄宗晚年的操作下,变成了一个藩镇割据,节度使等同于诸侯的朝代,宋朝则是军头共主为天子,到了南宋藩镇势力极强,韩世忠、刘錡等人在宋高宗的操作下,直接变成了军阀藩镇,割据一方。
岳飞被拉肋而死后,韩世忠隐退秦岭,宋高宗赵构必须要每年给韩世忠送礼,稳住韩世忠。
韩世忠把赵构送的礼,毫不在意的送给了蜂农,换取蜂蜜。
皇帝御赐之物,给蜂农换了土蜂蜜,这本身就是羞辱,但是赵构权当没看见。
南明所谓的江北四镇,其战斗力,实在是配不上军阀二字;高杰、黄得功、刘良左、刘泽清更是担不起军头的名号。
大明的制度也根本养不出军阀来。
于谦看劝不动,闭目片刻,才笑着说道:“陛下既然要去,并无大碍。”
问题不大。
陛下的料敌从宽,不是胆怯,陛下的料敌从宽,从来都是为了彻底消灭对手。
慎勇,主要是勇,慎重的勇敢。
陛下要到自己家的院子里转一转,他这个臣子当然是做好打扫工作,而不是跟陛下唱反调,说外面风大,陛下避一避风头。
这是自家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