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看着滕昭笑着说道:“易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何意?”
“芸芸众生以类同而聚集在一起,所以天下万物以群区分,那么分群,必然产生竞争,便有了吉凶。”
“得利,群者吉;失利,群者凶。”
“何为群?便是拥有共同的语言、文化、种族、领土、朝廷、历史和共同认知的群体,就是群。”
在朱祁钰的理解里,群,是经过了长期历史发展而形成的稳定共同体。
缺少认同则不为群。
那么理清楚了这个群的具体定义之后,就可以回答滕昭的问题了。
蛮人和大明是一个群吗?
显而易见,并非一个群,则谈不上大明对他们的私权的侵犯了。
于谦说海外弃民,那也是大明的海外弃民,就是基于群的清晰认知。
大明这个群的共同体里,在地域、文化、种族等等上面,都是有着清晰的界定,但并非一成不变,是同样存在着动态的变化。
比如琉球三府,在景泰四年开始郡县琉球之后,就在地域、文化、种族、政治等等多个方面,将琉球纳入了大明共同体中。
比如交趾十五府,在永乐六年加入了大明这个群,宣德三年,又宣布退群,而朱祁钰又要郡县安南,就是让他加群。
滕昭认真的理解了陛下对群的解释,心中的疑虑,就如同拨开云雾见天日,瞬间豁然开朗,之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儿,彻底想清楚了,对公私二字的理解,更深入了一层。
对别的群而言是有益的,对本群而言则是有害的,这是要公权介入的。
这一点是渠家三兄弟用自己的身体力行,践行了对本群有害的结果。
“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朱祁钰站在造船厂,看着向东绵延的道路,略有些疑惑的问道。
滕昭俯首说道:“回禀陛下,这条路向东,至海坦山万安所(平潭县),与鸡笼岛隔海向外,只有二百里。”
“海坦山的正对鸡笼岛的竹堑(今新竹),竹堑至中福山(今桃园),有一百二十里的,上岛适当之地。”
“上岛适当之地?”朱祁钰一愣,大明对鸡笼岛的开发一直以勘探为主,具体的堪舆图,陈镒一直在想兵部递交勘测图。
陈镒拿出了一张长轴画卷打开说道:“陛下请看,竹堑至中福山,是整个鸡笼岛面西最适合上岛的地段,此段信风较强,近岛水深不到三丈,退潮时露玉石及砂底质,退五丈有余,利于上岛。”
陈镒拿出了一幅图,名叫《鸡笼兵备要地志图》,这图上用朱红表明了哪里适合登岛,用黑色标准了哪里不适合登岛。
鸡笼岛的西侧是大部分的平原,但是适合上岛的地方,只有竹堑至中福山段这一百二十里范围,其余的太过狭小,并不利于大规模军队的展开。
在鸡笼岛南侧还有一段大约不到百里的上岛适当地,围绕在虎头山(今高雄)一带,而在鸡笼岛的东南方向,大部分都适合登岛作战,而东北方向,因为丘陵山脉阻挠,并不适合登岛作战。
在这幅图中,还标注了涨潮退潮差、水道、陆道、良港、良田、徒涉、雨期、汛期、信风等等消息。
“这就是全图了吗?”朱祁钰看着这兵备图点了点头问道。
陈镒摇头说道:“启奏陛下,这图是个总图,还有具体的图,仍然没有画完,现在只有九张,还有十五张要绘制。”
“因为岛中山林密布,所以勘测仍需要继续,倒是澎湖巡检司和龙门港已经非常的热闹了。”
朱祁钰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哪怕是细节不是那么多的总图,也要比平日里兵推棋盘的堪舆图,要细的多。
也就是说,他平日里玩的兵推棋盘,是战争简化之后的简化版。
朱祁钰略有些失神的看着通往海坦的大路,低声问道:“于少保,你说这行军打仗,是天分更重要,还是学兵书兵法更重要?”
于谦想了想,选择了实话实说:“臣以为,天分更加重要。”
战局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在战场上,变化实在太多太多了,能在万分复杂的情况下,下意识的做出判断的将领,都是良将。
军事,始终讲究的是天赋。
于谦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从来不否认陛下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在于谦看来,战争绝对不是双方凑到一起火并叫做战争,那是打群架,那是倭国的大名们玩的。
陛下的【料敌从宽】可谓是让大明的占尽了先机。
以已经开始的郡县安南之战为例。
陛下安排墩台远侯夜不收深入虏营侦查虚实;安排缇骑前往劝教柳溥配合大明行动;责令松江府增加对安南进口米粱增加三成;下敕让柳溥等人保护黎宜民这个军头僭主、无道昏君在位;会见黎思诚许下承诺,降低治理安南风险等等一系列的手段,算不算战争行为?
在于谦看来是算的。
因为战争的目的是让对方屈服于己方意志,能削弱对方抵抗意志的手段,就是作战。
陛下可能不擅长指挥具体作战,但是陛下在动手之前的行动,有效的降低了安南军民的抵抗意志,将安南折腾成为了一栋破房子,只要踹一脚,就塌了。
陛下作为大明最高统帅,在具体的战技术上并没有什么天赋,但是陛下在战略上,是英明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福州造船厂的船塘沿着闽江,延绵向了远处,一眼看不到头,无数的船匠在其中忙忙碌碌,驶出船坞的一艘艘遮洋漕船会前往大明九省,载满各地正赋,向密州市舶司而去。
大明的新海漕正在缓缓成型。
朱祁钰的行程很满,在参观了福州造船厂之后,又去了福建织造局视察了织造局的生产和经营,而后是香料厂、铁器厂、瓷器厂、石灰厂、水泥厂等等,这些都是当初陈懋在福建平叛之后,根据皇帝陛下恢复官厂的指示进行筹建。
陈懋一路上,笑的合不拢嘴,这些厂的经营的非常不错,而且规模还有所扩大,围绕着官厂的周围,形成了一大片的草市,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福州府没有匠城吗?”朱祁钰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