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的作战计划突出了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这是建立在极其充裕的补给后勤之下,石亨这不是懦夫行径,在土木天变后,石亨、范广、孙镗等人都是为了大明拼过命的人,他们不是懦夫,只是在塞外作战,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这是瓦剌人的地盘,瓦剌人拥有天生的优势。
“陛下对杨汉英的处置,出乎了我的意料。”石亨心里是有些疑惑的,按理说杨汉英这种情况,夜不收不锄奸已经是对得起当年杨汉英和王复迎回夜不收尸骨的情义了,居然留下了杨汉英的命,而且还给了差遣。
石亨和杨汉英当年在山西行都司,也就是集宁、河套等地区,有着草原双煞的外号,而且两人的私交甚笃,当年也是没事就一起吃酒的酒肉朋友,杨汉英的妻儿到了河套的时候,是石亨去接的人。
石亨一点点都不希望陛下是为了他,或者给他面子,才对杨汉英宽宥了一二,若是皇帝给臣子,尤其是将领面子,而这个将领还是大军的大都督,这个时候,石亨就要打起一万个小心了。
于谦打量了下石亨,石亨这些年在朝中也不是养尊处优,着实是长了不少的心眼,至少等闲的手段,石亨不会上当,这是好事。
“武清侯多虑了。”于谦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也是旧事,胡少师曾经跟某讲过一段旧闻,建文年间,靖难之战中,各地募兵勤王的文臣武将被俘虏,你猜是如何处置的?”
“那自然是立斩不赦,这建文君败了,燕府胜了。”石亨想都没想的说道,靖难之战,可是争道天下的藩王造反,这站错队了,安能有什么好下场?
于谦摇头说道:“并没有,这些被抓的文臣武将大多数都被赦免了,若是稽查无罪庸碌,则罢免放归依亲,若是稽查并无差错有才能,则官复原职。比如工部侍郎张显忠,江西布政使杨涟、江西按察使房安,更是带着江西募集的乡勇勤王,到了应天府的时候,文皇帝都登基了,轻易把他们活捉了,最后全都官复原职了。”
“这里面也有咱们的胡少师。”
“永乐十一年,文皇帝下敕宽宥靖难旧臣及家卷,当初所有被流放的旧臣和家卷如数赦免,尽数归乡,为此朝中的一些老人颇为愤慨,还跟文皇帝闹了一场,这老人们就问文皇帝,这要是宽宥了,咱们当年拼死的靖难,岂不是成了笑话?”
“文皇帝说,这都十多年了,得向前看不是?”
“啊?”石亨面带不解,他不懂,这是传闻中诛了方孝孺十族的暴君明太宗朱棣?
于谦看着石亨的模样,笑着说道:“故事只是故事,对于文皇帝而言,流言蜚语耳,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任由他们胡说便是。”
“可是杨汉英这情况,和杨涟、张显忠、房安、胡少师又有不同,他是叛逆。”石亨仍然有些奇怪,杨涟等人那是各为其主还能以君臣大义遮掩一二,这杨汉英也能用君臣大义遮掩?
“杨汉英带着一堆人马跑去投奔瓦剌,这走着走着就散了不少,到了集宁之战后,更是鸟兽群散。杨汉英也没有给也先出谋划策,更没像喜宁那般,亲自跑到紫荆关诈开了关隘,所以喜宁入了解刳院坐上了雅座,而杨汉英,陛下仍然可以容他活着只要不回大明便是。”于谦耐心至极的解释了其中的差别。
杨汉英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反而到了和林之后,杨汉英对大明夜不收的活动多有助益。
于谦继续说道:“陛下也是一以贯之,两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附逆作乱,兵败后跑到了交趾,在大明郡县安南之事中,对大明进军多有助益,柳溥即便是不自缢,陛下也不会下旨杀了他,柳溥子嗣仍为大明安远侯,不过留在交趾永不回朝就是了。”
“原来如此。”石亨这才了然,他没有参加郡县安南之战,那会儿他在大宁卫剿匪,当时还有不少人说武清侯失去了圣卷,直到陛下回京到了通州,诏石亨觐见,仍任石亨为先导,石亨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陛下宽仁,时人受流言蛊惑,多有误解。”于谦略显无奈的说道,都说陛下暴戾,可是于谦觉得这话不对,陛下这个人其实非常简单。
陛下心里的对错评定的标准,一向非常明确,危害大明利益和不危害大明利益。
只要不危害大明利益,那便不会闹到生死的地步,好说好商量,但是危害到了大明的利益,那朱祁玉这里便只有雷霆,没有雨露。
于谦也非常坦然的说道:“凭心而论,当初京师之战的时候,就连我都没有必胜之心,毕竟那会儿身为皇帝的稽戾王都被俘了,京师老营只有两万,那会儿朝阳门还专门安排了人,若是事有不顺,便随时扈从陛下南下,再做打算。”
土木天变,就跟天崩地裂了一样,杨汉英的叛逃硬要是洗地,也能从君臣大义的角度去洗地,毕竟稽戾王被俘了,杨汉英叛逃瓦剌,那不是追随自己君主的君臣大义吗?当然这样洗地,过于生硬了。
“于少保以为杨汉英该如何处置?”石亨倒是好奇于谦的态度。
于谦毫不犹豫的说道:“该死。陛下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该死,不过他不重要,就像这里对大明而言一样,不重要,只不过他活着对大明有利。”
于谦能够理解陛下的决定,甚至还能解释一二,只是代表他不反对,但是不代表他支持这个决定,他是个忠臣,这种贰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留杨汉英一天在人世间,就是对忠义二字的侮辱。
杨汉英不重要,于谦也犯不上为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和陛下起间隙,陛下要杀要留,自然陛下说了算。
尤其是杨汉英活着比死了有用,杨汉英活着对大明有利,那于谦便不反对这个决定了。
次日的清晨,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可是这和林并不酷热,于谦出门还裹着一个大氅,草原风大,于谦随行的医倌还是给于谦挂了一件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医倌是皇帝陛下派遣的,这不过都是陛下的任务罢了。
于谦裹着大氅,军旗在草原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而大明的炮兵阵营被拉到了卡通塔山口外,漫长的炮兵阵线之下一望无际,人数过万则不可计量,山口之外,皆是神机营的火炮,掌令官骑着马四处传递着军令,整个军营一阵的忙碌。
“神机营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在侧翼,侧翼一旦失守,这炮兵、火铳兵就是砧板上的肉,所以两侧要有轻骑策应,而且还要楯车防止敌军的骑卒冲阵。”石亨对于谦讲解着军阵的布置,对于炮兵和火铳兵而言,正面就是炼狱,可是两翼就是突破口,如何防守两翼,就成了石亨一直以来研究的事儿。
在最外围是轻骑防线,而后是楯车和钩镰枪兵的防线,如果这两道防线都被突破,火铳兵的阵营还未即使调转方向,那便是败局已定了。
于谦和石亨讨论着大明火炮的军阵部署,讨论良多,军事天赋,于谦也有。
“大将军,诸营准备就绪。”几个掌令官来到了石亨的面前,禀报着各营的准备情况。
石亨往前走了两步,转动了牙旗,示意扛旗的掌令官正反挥舞了两下,这个旗语就是两个字: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