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四年三月初三,又是一年踏春时,士子们往往会以踏青诗会的名义,前往京师附近的游山玩水之余,进行相亲。毕竟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便又到了繁殖的季节,其中西山游人如织,士子们借着大好春光吟诗作赋,仕女们在庙里烧柱香,求个美好的姻缘。
而此时的大明皇帝朱祁玉,正在接见工部尚书王卺、工部左侍郎年富,年富前往河南巡视河道后,再次回到了京师,而这一次年富回京,将会接替王卺成为大明的工部尚书。
朱祁玉手里拿着两本奏疏,对着王卺和年富说道:“一刀纸是一百张,七十文一刀的是黄本纸。”
“十八枚景泰通宝,能买一斤里嵴肉,那么四斤里嵴肉才能换一刀黄本纸,纸张泛黄而有异味,不凝墨。”
“稍微好点的本纸一刀就要四百到五百文,二十多斤的里嵴肉才能换一刀,而那最好的磁青纸(黑纸抄金粉经书用的),仅仅一张就要二两五钱银子。”
“一斤最下等的墨,就要二百四十五文景泰通宝,一只笔,就是最差的也要三十文左右。”
“脱产供养一个读书的人,仅仅一年,就需要四银左右,京师京营的军士,一年才二十银左右,可是京营也就只有二十四万人罢了,一个京营的军户,当差之时,最多养两个孩子读书。”
京营军户比大明工匠要赚的更多一些,而大明工匠,省吃俭用可以养两个读书的孩子,但是大明农庄的农户,只有壮劳力,才能在不脱产的情况下,让一个孩子在社学里读书,而灯油更加昂贵。
农庄法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半工半读,能把蒙学读完都是少数,物质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
生活不只是养孩子读书,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
朱祁玉之所以能够对群臣吆五喝六,是他连内帑的钱都很少动用做自己的私事,因为他软饭硬吃!
冉思娘嫁给皇帝,朱祁玉不仅一分钱没花,还捞了个聚宝盆,冉思娘皇庄药厂出产的康复新液、光悦面脂、百宝丹、养颜丹等等成药,是泰安宫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
吃软饭怎么了?人冉思娘乐意。
年富满是笑意的说道:“陛下,这就是臣今天来的目的,精于度数,能造作机器,力小任重,制械以供民用,以利民生的器历局司正詹忠诺,这几年,又做了一些玩意儿,臣以为值得陛下移步一观。”
年富作为于谦的好友,当年在河南一起打过土豪的战友,从来不晃点陛下,眼下解决不了的问题,于谦从来不会开口,年富也不会,年富既然他来到了讲武堂说起了大明读书难的问题,自然是有话要说。
朱祁玉这才了然,笑着说道:“哦,这样,献祥瑞是吧。”
“是的。”年富非常确信的说道:“臣今天就是奏闻陛下,器历局要献祥瑞。”
献祥瑞有着极其明确的规定,分为五种嘉、大、上、中、下,而伴随着祥瑞,需要写一篇颂,来歌颂皇帝的功绩,皇帝受祥瑞后,群臣要引证古典,再上一份贺表,皇帝再令礼部画影图形,昭示全国,最后还要专门定制专门的器具来放置祥瑞。
这是一整套的献祥瑞的流程。
这些祥瑞的画风五花八门,比如雍正刚登基那会儿,有人鼓噪雍正擅改遗诏、弑君篡位的风力,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皇家辛密更是不宜公开。
有些个朝臣们就在清孝陵,就是顺治皇帝的坟头,种了一大堆的蓍草,作为祥瑞献给了皇帝,皇帝龙颜大悦,当场弄了个金漆织云龙纹描金箱盛放这些蓍草,以昭示自己的正统。
献祥瑞这种事,是被大明清流嗤之以鼻的行径,而且很容易陷入幸进的舆论风波之中。
年富马上就要履任,在上位之前,借着祥瑞表明自己谄臣的身份,表述自己的政治立场,年富这种正臣,搞这种献祥瑞的事儿,难道就不觉得无耻吗?
不觉得,因为他知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因为可以推动大明生产力的快速发展,若是能一直献,他巴不得每天都献一个,工部要是能每天献出一个嘉瑞来,年富做梦都笑醒了。
景泰年间的祥瑞,不是麟凤五灵也不是景星、庆云,更非名物,而是奇技淫巧的生产工具。
朱祁玉来到了钦天监十大历局,而十大历局的对面就是贡院和国子监,国子监的监生,看着皇帝的大驾玉辂来到门前,就知道这又是去钦天监。
时至今日,陛下登基至今,就从来没有进过一次国子监,监生都是天子门生,陛下真的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相反钦天监,陛下倒是常去,这不,又来了。
监生们对对面那群天文生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因为国子监的监生,并不会那些讨好皇帝的技术。
当然国子监的监生们会对别人说:他们高贵的人格,不允许他们趴在地上,讨好皇帝!
朱祁玉下了大驾玉辂,来到了十大历局,墨翟卷着裤管的塑像风采依旧,而钦天监监正贝琳带领十大历局和天文生们行礼。
之前的钦天监监正许敦,没有挺过去年的冬天,染疾而亡,葬在了金山陵园之内,许敦这一生都没有获得过个人奇功牌,但是他带着钦天监获得了三块集体奇功牌,朱祁玉给了许敦官葬的待遇,礼部还给了谥号,还给许敦的儿子三代降袭了一个钦天监的官位。
贝林和器历局监正詹忠诺带着陛下走在钦天监内,来到了一架红绸盖着的机器面前,而后兴安拉开了机器。
这台纸机甚为简单,用木料做浆桶和机架,使用了两个辊子拉伸转动的环形无端铜网。
造纸时纸浆从浆桶中撒入铜网上,纸浆中的水通过铜网流回浆桶中,湿纸页经过小辊压水,成为半干的纸页,从机后卷取下来。
詹忠诺用手摇动着纸浆机说道:“浆桶有单页的木板,可以将桶内的纸浆搅动到铜网过筛,而后水流入浆桶之内,继续使用,辊压机压水,加快湿纸变成纸页。”
“这是最简单的纸机。”
“最简单?”朱祁玉很明显听出了詹忠诺话里有话。
詹忠诺颇为凝重的转动着纸机继续说道:“这面铜网制长27寸,宽48寸,在一刻钟的时间,可以制作四十五丈长的半干纸,一天大概可以制作五百四十斤的纸,是最简单的黄本麻头纸,是给遍布大明各地的农庄使用的,可以用畜力,可以用水力,极为简单就可以架设,铜网可以更换为钢网,虽然寿命更短,但是成本更低。”
“每一个农庄架设一台纸机,需要五到六个成丁操作,即便是孩子也可以参与切碎麦秸秆、针叶、木叶、竹、芦苇、甘蔗等备料之事上,农庄就地取材,可以供五百户到一千户学子使用。”
黄本麻头纸,就是逢年过节烧纸钱的那种黄色的纸,即便是如此,一刀仍要七十二文钱,农庄读书不易,能就地取材就就地取材,能节省成本就节省成本。
朱祁玉很是欣慰,看着面前这台一丈长、三尺高的纸机,不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