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利用的都要利用一二,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官僚了。”
“大明蒸蒸日上,这大好河山,真想多看几年。”胡濙已经站不起来了,过了年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会同馆,戳尼古劳兹的肺管子,是胡濙晚年最大的乐趣,但是他已经戳不动了,儿子说的话,他要思考许久才能做出判断,上书房的事儿,他已经很久没去照看了。
“王文领着上书房的事儿,他和陈循没什么差别,得亏皇嗣们都长大了些,尤其是太子,太医院都要勤奋些,别让太子受伤。”胡濙的话让胡长祥心神一凛,知道这番叮嘱的深意。
“父亲,是陛下和冉宁妃。”胡长祥看向了不远处,赶忙说道。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胡长祥赶紧行礼。
胡濙也想站起来见礼,朱祁玉紧走了一步,示意他坐下:“胡老师父,还认得朕吗?”
“认得,认得。”胡濙笑呵呵的说道,人越老,就越像是个孩子。
朱祁玉示意胡长祥让开,他推着胡濙走在这两侧都是橡树的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了点点的光斑,风轻轻一吹,光线随着树叶而舞动。
“陛下,臣,大抵是要走了。”胡濙看着前路,他终究是看不清了。
朱祁玉嘴角冲动了下说道:“胡老师父还很硬朗,长命百岁。”
胡濙沉默了良久才说道:“老臣有几句话要说,陛下有天慧,臣其余事,不敢多言,但唯有一件,还请陛下听臣一句劝谏,人亡政息,其实可以避免一二,哪怕是,哪怕是留下一些,就比如这开海事,咱大明要是留下这么一件事,就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儒学士不擅变,既成事实,他们其实也会去维护。”
“朕,试试。”朱祁玉听闻之后,思考了片刻,算是答应了下来。
胡濙这才笑了笑说道:“谢陛下隆恩。”
一直以来,皇帝陛下对人亡政息之事,都不是很在乎,毕竟大明人亡政息是常态,太祖高皇帝走后,建文君没守住江山,太宗文皇帝走后,大明不再北伐,交趾、奴儿干都司都形同虚设,重开西域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开海事被破坏殆尽。
其实胡濙很想说,可以试试,哪怕是保留下那么一二件,于大明而言,便是长远之计。
这么些年,陛下一直没松口,今天终于肯答应试一试了。
朱祁玉不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的推着,将胡濙推到了聚贤阁之前,他用力的握着转椅的扶手,就是不肯松开。
他是谁?他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他一句话就可以让草原寸草不生,一道旨意,就可以让云贵那些世袭罔替的世官改为流官,他一句话,就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但是人力终有穷。
冉思娘察觉到了有异常,她往前走了一步,搭在了胡濙的手腕上,低声说道:“陛下,胡少师…已经走了。”
“朕知道。”朱祁玉紧紧的抓着扶手,其实在胡濙谢恩之后,皇帝已经察觉出了胡濙气息渐弱,胡濙是天人五衰,和陈懋一样,不是用药石可以留下的。
胡濙走的很安详。
“陛下。”
“朕知道。”朱祁玉就站在艳阳之下,站了许久,才慢慢的松开了手对着兴安说道:“让礼部准备谥号吧,赠太师,义礼伯,把朕写的悼文给太子,让太子、襄王,主持官葬,葬金山陵园,配享皇陵。”
哀荣备至。
“臣代父谢陛下隆恩。”胡长祥哽咽着谢恩,接过了扶手,推着胡濙回家。
今天早上胡濙醒来之后,便一直说要来讲武堂看一看,胡长祥拗不过,就将胡濙推了过来,那个时候,胡长祥其实已经你知道父亲大限将至,临终之前,胡濙依旧想到讲武堂,其实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陛下。
朱祁玉在御书房批阅奏疏,听到胡濙到了讲武堂,正在和冉思娘说太医院事的他,立刻就寻到了胡濙,君臣这才算是见了最后一面。
按理来说,胡濙作为永乐朝臣,应该配享文皇帝皇陵,但是朱祁玉作为活着的皇帝,让胡濙葬在了金山陵园。
义礼伯,是流爵不世袭,是一种荣誉,胡濙的一生是个谄臣,谁在位上支持谁,他承认自己无德,他为皇帝洒水洗地,他将礼法岂是不便之物挂在嘴边,但终其一生,都在守护大明的礼法。
大明大变革已经到来,朱祁玉对于新时代下的道德规范也有些迷茫,还打算等到胡濙精神好些再商量,结果却没等到胡濙精神再好起来。
对于奇功牌,当初颁布之时就有规矩,不得随葬。不得随葬的原因是朱祁玉不愿意那些个盗墓贼,为了金银之物,打扰这些为大明屡立奇功的英魂。
忙碌了一生,既然休息了,就好好休息。
胡濙是一个无德的谄臣,他一生收过很多的学生,但是送丧时候,愿意以弟子礼送最后一程的只有无耻的刘吉和只手遮天的贺章。
“送胡太师!”兴安甩了甩拂尘,贺章、刘吉、胡长祥等人抬起了棺椁,向着金山陵园而去。
……
礼法岂是不便之物,并不是在破坏礼法,而是在保护礼法。——大明太师胡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