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冯保的第二天,朝会时的气氛便与之前大有不同,文武百官等在皇极门外,秦林注意到,里头有好几个长期告病溜号的官场老滑头,现在也屁颠屁颠的赶来上朝,而朝臣们脸上的神色,要么诚惶诚恐,要么患得患失。
想当年,那个十岁继位的小皇帝,靠着帝师首辅张居正和内廷权阉冯保辅佐,坐在宽得不成比例的御座上,奶声奶气的和文武群臣说话,张太师昂昂烈烈立于班首,冯督公面带阴笑站在御座之旁,朝臣们的命运,也只因他们两位的意志而决定。
曾几何时,张太师驾鹤西去,冯督公被贬南京,当初的小皇帝终于长大,从今往后,恐怕朝政将真正取决于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意了……
冯邦宁、徐爵、陈应凤等冯党干将已经被押入诏狱,但朝堂之上仍然有不少曾经与冯保过从甚密的官员,现在他们的处境就尴尬得很了,当初为了升官发财,削尖了脑袋去和冯督公拉关系,如今冯党倒台,又该何去何从?
扳倒冯保的两位功臣,秦林和刘守有就变得炙手可热了,许多朝臣抢着和他俩说话,也许是因为秦林年轻些,看起来没刘守有那么城府深沉,所以围着他的朝臣还要多些。
“秦少保真乃国之干城!”成国公朱应桢眉飞色舞的吹嘘着,把大拇指一竖:“以前冯督公何等气焰,竟被秦少保一举扳倒,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这就是不世之殊勋了。”
徐文璧、徐廷辅也笑眯眯的与有荣焉,他父子俩老奸巨猾,这次又押对了宝。
那些和秦林交情不错的官员,都很替他高兴,像右都御史吴兑比较老成持重,只是拈须微笑而已,佥都御史张公鱼是个实心人,就咧着大嘴呵呵直乐。
可秦林自己只是面子上敷衍着朱应桢,时不时的和他答对一两句话,眼睛却望着文臣班首,全副注意力都投向了那边。
徐文璧就把儿子扯了扯,低低的道:“看秦姑爷瞧着哪儿,嘿嘿,儿子你现在可服了吧?你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啊,还成天往教坊司、勾栏院乱钻,哪里想得到这些!”
“服了,我可真服了,这位小姑爷实打实的长了八九个心眼!”徐廷辅啧啧赞叹着,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被秦林那张年轻的脸给骗了,这家伙绝对是一肚子阴谋诡计。
可不是嘛,秦林看着的方向,正发生着一场不被外人注意的推让。
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首辅潘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诚心诚意的劝着张四维:“凤磐贤弟,这文臣班首之位,还是你来站吧!”
如今最尴尬的还不是那些阿附冯保的文武官员,毕竟给冯府送礼又没有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不把冯保的翻天账翻出来看,天晓得谁曾经给冯保行贿?只要不像徐爵、陈应凤那样明明白白把冯字刻在脸上,别人也只能根据他平时所作所为来猜测而已,说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倒是礼部尚书潘晟,昨天才刚刚入阁拜相,一时间荣耀无比,正准备下朝回家大摆宴席呢,走到午门就是内宫惊变,今天更成了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因为昨天就是在这朝会上,当着万历和文武百官,冯保亲口说过:“潘尚书为人老成、智虑深远,不像有些人眼界狭窄、身列辅臣而尸位素餐……老奴以全副身家性命保荐潘尚书,继任内阁首辅!”
明明潘晟是江陵党骨干,张居正的老师,受江陵党拥护成为首辅,可因为冯保这句话,难道他能厚着脸皮的站在首辅位置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他已生出辞相之意。
张四维眼底喜色闪现,脸上却格外愕然,哑声道:“潘兄何出此言?愚弟已被圣上亲口革去大学士职分,虽然圣旨还没下来,毕竟君无戏言,又怎么可以腆颜站在文臣班首呢?”
“凤磐贤弟太过迂直了!”潘晟叹口气,张四维是多么的诚恳、老实啊,他甚至因自己前段时间为得到首辅之位,无形中夺走对方的机会,生出十分浓烈的愧疚。
其实,真正迂直的人,恰恰是潘辰自己。
吏部侍郎王篆与潘晟关系很好,也帮着劝道:“现在潘兄为避瓜田李下,这首辅是一定要辞掉了。凤磐先生,你是被冯党弹劾的,陛下既已逐出权阉,必定把你的案子重新翻过来,不但不会革职,更进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呢。”
张四维已是次辅,更进一步那就是首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兵部尚书曾省吾、礼部尚书王国光、工部尚书李幼滋等江陵党重臣却没发话,在他们看来,潘晟年纪大辈分高,甚至还是张居正的老师,就算没什么大本事,至少大伙儿看他资格老,也还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