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想了想。临别之前再次敲钉钻脚,望着申时行道:“申汝默,大事便托付足下。从此千钧重担尽在肩头,任劳任怨不消说了,好在顾叔时青年俊彦,尚可从旁赞划机宜。”
申时行笑笑:“不敢改弦更张,唯能萧规曹随而已,必不负凤磐所托。”
张四维满意的点点头,又勉励几句,最后笑道:“老夫自蒲州遥望都门,静候佳音!”
旁人听来只是寻常词句。实际上张四维说的正是那本弹章,叫申时行从速下手,等他回到蒲州,便要看着秦林人头落地!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因为张允龄之死,张四维不得不抛下京师的煊赫权位,回蒲州老家待上二十七个月……
“再会,再会!”张四维拱手道别,登上马车:“张某辞都门西去。从此诸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张某便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浩然正气,彼此心照!”
“恭送凤磐相公!”文武百官尽皆俯首。
张四维一走,新晋首辅大学士申时行立刻成为了在场的焦点,这世上从来不乏趋炎附势之徒,当着张四维不好说什么,这时候却一窝蜂的向他道恭喜,申时行态度极好的将这些人兜兜转转的敷衍着,明明颇为不耐,就是不肯得罪人。
顾宪成看得直摇头,暗笑这申阁老果然是个温吞水老好人的脾气,加上张四维临去前就叫他该专擅就专擅,便走上去,附耳提醒:“申老先生,阁中尚有要务。”
申时行恍然大悟,拱手向诸位官员赔礼,说凤磐相公离职,申某新接任诸事繁杂,不得不赶回内阁,这就失陪了。
“申老先生公忠体国,吾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以国事为重!”众官尽皆躬身行礼,或羡慕或嫉妒的目送申时行乘轿远去。
定国公徐文璧也在百官之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早已听到了风声,申时行刚走,国公爷脸色就刷的一下黑了下来,低声嘱咐儿子徐廷辅:“速去打探消息,如果事不可为……让你小姑姑赶紧携秦府家眷,到咱们府上省亲,然后入宫求告太后!”
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徐廷辅气恼的甩了甩马鞭,小姑爷东渡扶桑、北定阴山,格象救驾扶危定难,竟是这个下场!至于太后李娘娘,自从冯保被逐、张宏自尽、江陵党遭谪,昔日万众瞩目的慈圣太后,已是青灯古佛相伴了,只怕……
同一时间,张公鱼也愁眉苦脸的朝陈炌、吴兑作揖:“两位老大人,学生别无所求,可怜老把弟秦木槿为国操劳,先贬琼州,再贬蒲州,凤磐相公兀自不肯相饶,只好求二位出手相救了!”
陈炌面有难色,半垂下眼睑,近来赵应元、王用汲等辈渐次崛起,不少守旧清流攻击他和吴兑当年阿附张居正,颇有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感觉。
吴兑却眼神闪烁,话里有话的道:“张老弟,吴某受秦木槿救命之恩,自当厚报,不管凤磐相公一党如何,来日朝堂之上就算舍了官不要,某也要和他们争一争。只是今日嘛,求人不如求己,你既然有心,倒不如去求求你那位座主呢!”
求申时行?张公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座主可不是什么有担当的呀,何况张四维既然荐他继任首辅,想必……
陈炌却眼皮子一跳,睁开的眼睛精芒四射,盯着申时行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紫禁城东北角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和排名第一的秉笔太监张诚,两名权阉都在慢条斯理的吸溜着茶水,谁也不肯先走,偶尔目光相对,都和乌眼鸡似的互不相让。
两位的门下心腹如张尊尧、张小阳等辈,早已在皇城中来回跑断了腿,秦林是张诚一党,他倒不倒台,牵涉两位大太监的权力消长,张鲸拼命砸盘,张诚竭力护盘,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储秀宫,皇贵妃郑桢也在低低的嘱咐着心腹小顺子:“速到内阁那边打听消息,如果、如果弹章送陛下那里,你……”
她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的道:“就说本宫心疼难禁,请陛下速来看顾!”
“遵娘娘懿旨!”小顺子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自家这位娘娘啊,曾经和那位秦将军在宫里单独见面,待了足足半个时辰,出来时还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哼哼,到底做了什么可不敢乱猜,反正这个秘密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
呼~~郑桢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摩挲着酣睡的婴儿,喃喃的道:“儿啊儿,娘将来要做太后,你一定要登上父皇的位置。哼哼,废长立幼,申时行这老滑头可靠不住,秦林啊秦林,唯独你才能做到!”
紫禁城深处,众多辉煌灿烂的宫殿旁边,一座小小的院落显得十分不起眼,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正布衣素服跪在洁白的观音瓷像前,双目微闭,睫毛微微颤动,秀气的瓜子脸还带着泪痕,正在非常虔诚的做着祷告:“信女求菩萨保佑秦林秦姐夫全家平安,一切灾难愿以身代。”
消息不是来自徐辛夷,而是来自张诚,他觉得永宁总有个嫡亲皇妹的身份,告诉她也算多分力量,可没想到就把这位柔弱善良的公主吓得魂飞魄散,泪眼婆娑中浮现出秦林那张笑呵呵的脸,顿觉柔肠寸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