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长一直走到国子监明伦堂,骈指朝着左边一块石碑点去,回头冲着顾宪成一伙和监生们冷笑:“顾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孤陋寡闻倒也罢了,诸位监生在国子监读书,难道认不得字,识不得本朝太祖洪武爷圣训?”
徐文长指的那块石碑,是打横放着的,生着青苔、字迹模糊,看起来不知道放在那里有多久了,在明伦堂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面,显得非常斑驳古旧。
可他的举动,在监生群中立刻引发了一阵骚动,不少人惊呼道:“卧、卧碑文……”
顾宪成、江东之等人顿时脸色难看得要命,面面相觑,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
赵锦终于可以不做违心的事情了,他颔首微笑:徐文长啊徐文长,你实在老辣!
读书人都知道这玩意儿,反倒是秦林秦督主不懂,扭过脑袋问常胤绪:“常兄,这是个嘛玩意儿?”
常胤绪睁着牛眼张口结舌,别看他在国子监混了几天,其实一窍不通。
“此是太祖洪武爷在位时颁下的十三条圣训,从国子监到府学州学县学都有,叫生员务必遵守,”宋应昌在旁边听到了,低声告诉秦林:“徐文长所指,恐怕就是里头的第三条……”
宋应昌话音未落,徐文长已大声道:“顾郎中,说你孤陋寡闻不晓得这块卧碑文,应该是冤枉你了,大约老弟进学时,老师没和你仔细讲过吧?来来来,顾郎中请上前来,徐渭读来给你听。”
顾宪成顿时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臊得无地自容,徐文长这家伙够毒,让他上前听训,岂不是私塾先生训蒙童么?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也愁眉苦脸的,这番把脸丢到姥姥家了,早就荒废、没有实际执行的东西,谁能想得起啊?瞧顾叔时这下弄的,进退两难嘛。
一片肃静,鸦雀无声。
“我来读,”连志清推开两名搀扶他的同伴,走到卧碑文前面,朝着碑文拜了拜,这才念那上头的第三条:“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
朱元璋定下的圣训,朝政得失利弊,相关官员、山林隐逸、百姓农夫、商贾小贩都可以评价指摘,唯独不许生员来唧唧歪歪!
有的人认为这是朱元璋要生员们安心学习,不要议论朝政耽误了功课,但更多的人觉得他根本是想钳制言论,因为在这个时代,除了秀才生员之外,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以文盲居多,就算给他评议朝政的权力,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呀!
于是,读书人的主体,生员不准议政,普通老百姓可以议论却没有相应的能力,等于叫全国上下通通闭嘴,一切悉听朝廷安排。
这么不合情不合理的规定,当然在朱元璋死后,就没有继续执行了。
不过,大明朝凡事以祖宗成法为大,后来社会情况发生了改变,过去的规定不合时宜了,也并不去废止这个规定,而是在实际操作中不再执行。
比如出门开路引的规定,在全国各地都不再严格执行了,秦林刚到蓟州时,要不是正好撞上白莲教叛乱,他是不会遇到查路引的。朱元璋规定贪官剥皮实草,万历年当官靠俸禄得活活饿死,几乎无官不贪,谁真被剥了皮?
这样做就有个问题,那就是不合时宜、实际上不再执行的规定,在理论上还是具备效力的,所以经常有人提到“法纪废弛”,其实废弛的法纪,大多数是经历了两百年的时光变迁,不再适合这个时代的条款。
可这些条款,毕竟在理论上还是有效的,更何况卧碑文,实乃大明开国皇帝洪武爷朱元璋的圣训!
怪不得徐文长说秦林、赵锦管不得,连当今天子也管不得呢,谁还能管到太祖爷头上去?他颁布的圣训,就摆在这里呢。
徐文长一锤定音:“所以,刚才连志清以国子监监生身份妄议朝政,指摘东厂督主为奸佞,已违背卧碑文上的圣训,常胤绪打连志清,是自觉维护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的圣训,谁也不能说他有罪!”
哦也,秦林和常胤绪对击一掌,哈哈,讼棍就是讼棍,徐文长给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