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深深的还了一礼,道:“学生尚未拿到流内铨下发的官诰,当不得都巡称呼。还请都巡唤韩冈本名便是。”
刘昌祚点了点头,转身对王韶道:“机宜,末将已在营中做好了准备。天寒地冻,请机宜早些入营歇息。”
“都巡有心了。”王韶谢了一句,与刘昌祚并肩走了。韩冈等人跟在后面,一行向古渭寨中而去。
快过年的时候,王韶当然不会无事前来,但用心不在古渭,而在秦州。古渭升军的风声他已经暗地里放出去了,很快就会传入李师中耳中。他当然得到古渭寨走一遭,以便取信于李师中。
官场相争,争功诿过是少不了的。在如今的情况下,王韶有李师中居中掣肘,河湟开边始终未有开张。功是没得争的,但过却必须要诿。大言诳君,让天子苦候不得,这个罪名,王韶不肯担在身上,也不能担在身上。韩冈给王韶出的计策,便是让皇帝赵顼明白,究竟是谁在给河湟开边的战略捣乱。
上弹章攻击李师中没有任何意义,经略使说话的分量总比机宜文字要重上许多。所以让李师中自己蹦出来给赵顼,才是最佳的策略。从古渭建军,退到屯田市易,再退到屯田或者市易,只要李师中一步不让的姿态做到了天子眼前,谁还能再责怪王韶一年以来毫无动静?如果李师中在其中退上任何一步,却又遂了王韶的心思。
说实在的,能想出这样让对手进退两难的计策,王韶觉得韩冈比他还要像一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油子。
不过为了让李师中上钩,必须让他深信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是真心的想在古渭设军。现在都快要到送灶王的日子了,再过六七天便要过年。这时候还往古渭跑,李师中再精明,疑心再重,也肯定不会怀疑王韶的真实用意。
‘也到了该摊牌的时候。’走在刘昌祚的身边,王韶下定了决心。
狂风吹得门窗哗哗作响,雪花被狂风卷着,从门缝中钻进屋内,屋中火盆里的火苗被风压得只在木炭表面跳动,半点暖意也散发不出来。
原本王韶预定着在古渭住上两天,就赶回秦州。可以赶在除夕之前,回到家中。可一场暴风雪突如其来,打断了他回程的计划,不得不暂留在古渭寨里。
王厚拥在火盆旁,双手几乎要伸进火盆中央,南方人怕冷,王厚尤甚。他在关西的几年,最怕的就是冬天。他的两只眼珠随着在屋中来回踱步的韩冈左右晃动,最令他气结的是韩冈踱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卷不知何时带来的诗经在默读。
“起来要在这里过年了。玉昆,你也别晃了,着眼晕!”
韩冈笑道:“闲来无事,只有读书消磨时间了。”他蜷在火盆边的王厚,又道:“处道你还是起来走一走的好,坐着反而会更冷。”
王厚站起来,学着韩冈的样在屋中来回走动,走了几步,又没话找话的抱怨起来:“这刘昌祚真真是讨人嫌,玉昆你好心要去帮他救治伤病,他倒好,哼哼哈哈的就是不肯答应。不然,倒有些事做。”
“他也是怕向宝,等到告身下来再说吧!到时我便名正言顺的能做点事了。”王韶在里屋休息,刘昌祚又提防着自己,韩冈没事可做,也只能读书。
过年时要敬天,要祭祖。但被暴风雪堵在军营中,这些礼节也便没人去搭理。没有爆竹,没有烟花,在狂风骤雪声中,熙宁二年即将宣告结束,熙宁三年很快姗姗而来。
听着外面军营中的喧闹,韩冈放下手中的书卷,推开了屋门。一阵寒风卷入屋内,让王厚冻得一声惨叫。王厚在别人面前,一贯谨严守礼,性格郑重严肃。只不过与韩冈惯熟了,才会露出了真性情。
韩冈微微一笑,走到了屋外院中。不知何时,已是云收雪散,繁星重新闪耀于天际。韩冈站在院中,仰头向天,深邃的天穹有着无尽的神秘。仰望天际,慨然兴怀。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知数百里外,父母和云娘是不是也在仰同一片天空,也不知道,留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是否也能到同样的星空。
王韶出来的时候,正着韩冈独立在院中,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笼罩在身周,神情有些落寞,不知因何而伤感。韩冈献计献策,手腕老辣,步步算计人心。虽然是帮着自己,王韶却暗中有了几分顾忌。只是现在着韩冈望天伤怀的样儿,王韶的心情不由得一松,心想他也许是想家了缘故,‘毕竟还是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