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松松地挽着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别住,另外也就是腰间系了一枚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闭月羞花的白皙俏脸上亦是脂粉不施,却更显得清丽无双。少女一举手一投足,像头小鹿一般灵动,双眸隐约含情,顾盼间又能把人心都勾走。
“是花魁周小娘子!”章俞声音很轻,但惊讶并不比到玉堂秀时稍差。
只见少女在桌前盈盈行礼:“小女子周南,拜见四位官人。”
听见周南这个名字,韩冈便笑了。这名字起得好!《周南》是《诗经》中的一部,下面有诗十一篇,最有名的就是《关雎》《桃夭》。他带着调笑之意,上上下下了周南一通,然后赞道:“果然是窈窕淑女,灼灼其华。”
周南抿嘴轻笑,动人的媚态一瞬间绽放开来。她含嗔带喜的横了韩冈一眼,眼波流媚,又屈膝对韩冈福了一福,声音宛然如歌:“官人才是振振公子,福履绥之。”
两人的对话让章俞、路明会意而笑,刘仲武则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打着什么哑谜?”
韩冈微微一笑,却也不作答。他从《关雎》《桃夭》两首诗里各摘了一句,合在一起恭维周南。而周南也同样从同属《周南》一部的《麟之趾》《樛木》两篇各摘一句,把恭维还给韩冈周南的敏锐反应,让韩冈一时间为之激赏。只是他见周南虽是在笑着,但一双似是含情的眸子,往深里去,却是清如寒水,不生涟漪。
韩冈能明白原因,周南她这个名字起得是好。但凡读书人,没有不读诗经的,来来往往的文酸听到这两个字,都免不了要说笑两句。还有方才自己说得几句,也是欢场上常见的恭维,怕是她这样的对话听得多了,也没了感觉。
章俞突然拍了拍韩冈的肩膊,向两名歌妓炫耀:“老夫的这位韩贤弟,年未弱冠已是名动关西,得了王大参的青眼,请动天子亲下特旨,擢其为官,不是等闲可比。”
韩冈摇头:“韩冈不过一驽钝之才,那当得起四丈如此夸赞?”
周南轻轻道:“官人能得天子特旨,却不比进士们差了。”
“岂止不差?”章俞提声道:“玉昆文武双全,不输当年张乖崖。老夫前日在关西道上遇上了一群饿狼,足足数百条,若不是玉昆和这位刘官人之力,老夫现在就成了狼粪了。”
周南小嘴微张,吃惊的着韩冈,眼里透着崇拜:“官人竟有如此武勇?”
一名绝色美人用崇拜的目光着自己,韩冈免不了有些心旌动摇。只是一想到这样的神情至少八成是装出来的,心中又是一阵逆反性的厌烦。
“好了!”章俞拍了拍手,“玉小娘子和周小娘子,都是名传京师的花魁行首,今日齐至,却是老夫有耳福了。玉昆新近入官,正待大用,二位可有什么好曲子,为之一赞?”
“不,”韩冈立刻道,“四丈年尊。先以一曲赠四丈。”
“那就选晏相公的‘龟鹤命长松寿远’吧……”周南选定了晏殊的一首小词。韩冈和章俞也没有别的意见,点头允了。
周南粲然一笑,如百花绽放。步履轻盈的退了两步,俏生生的站在了厅中央。玉堂秀则调了调琵琶弦,定好了音。
两女正要唱曲助兴,但一阵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不是娇柔婉转的少女,而是带着沧桑和悲凉的老者。
听着歌声,辨清了歌词,韩冈顿时心中一凛,便抬手示意周南和玉堂秀不要干扰,自己静静的听了下去。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短短的二十八个字,不过五句,就听着那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翻来覆去的唱着,伴奏的乐器也换成了胡琴,咿咿呀呀的拉着悲吟。
歌声流淌,樊楼春色顿无,却多了秋冬暮年的萧瑟。
韩冈苦笑摇头。才几天工夫,这首《天净沙》,怎么就传唱开来了?
但在樊楼中唱这种曲子毕竟不应景,很快便有人出来抗议:“哪家遭瘟的贼老不死,唱这鬼曲子败人兴?要哭丧回家哭去,在樊楼里唱算什么?别打扰爷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