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浮云蔽日光
这一天的崇政殿外,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无论班直还是内侍,都无心守卫殿门,甚至都不顾规矩,低声的交头接耳。
飞天遁地的故事只出现在传说之中,许真君的拔宅飞升更是人人都要羡慕,只是都知道这等美事轮不到自己。可今日偏偏出了异事,军器监竟然送了一个篮子上天了。装在篮子里的东西很好笑,是一头猪。但猪能飞上天,人当然也可以。
过去在宫中的传言中,韩冈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最多可以说一句前途不可限量。但此时在守殿班直和内侍们的眼里,跨进殿中的韩舍人他身上,却镀上了浓浓的一层神秘色彩,让人不禁联想起,他一直以来矢口否认的药王弟子这个身份。
韩冈走进了殿中,他们都竖着耳朵听着殿中的动静。
“韩卿!”赵顼略显急促的声音从殿中传出来,“军器监中可是有造能够飞天的船只?”
“确有此事,臣命名为飞船。”韩冈给了一个肯定地回答。但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在说着此事不值一提,“不过此前仅仅试验了三五回,只敢装上禽畜,还没到载人上天的时候。臣本准备等能送人上天之后,再来禀报陛下。”
竟然是真的!
韩冈答得如此爽快,反而让赵顼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是在听着枢密使吴充有关河北禁军改编的汇报,没想到半途中,权知开封府的韩缜匆匆忙忙的求见,一问之下,竟然是军器监送了一头猪上了天,惹起了京中的大骚动。
猪飞上了天,这话乍听起来很好笑,但细细想来,就让人笑不出来了,甚至让赵顼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这可是飞天啊!
一边的吴充,也是觉得韩冈的行事越发的不合正道,方才他就灌输给了赵顼不少危言耸听的话。一等韩冈承认,便站了出来,厉声喝问:“韩冈,你好好的板甲不去打造。却做这等神怪之物,致使京城骚然……”
“少见故而多怪。虫鸟皆能飞天,也不见有人惊讶。”韩冈毫不客气的打断吴充的指责,“若是一个月下来,天天都能见到飞船上天,也就不会有人再多一眼。上元节的灯会,年年万人空巷,观者目眩神迷。可若是一年三百六十天,京中日日有灯会,京城百姓还会有兴致吗?习惯之后,也就只是平常而已。”他很是不屑的一笑,“柳河东《黔驴》一篇,想来吴枢密必定听说过。虎之畏驴,乃因其不知驴。待其知驴之底细,那驴也便成了虎的腹中之食。只要日后京中天天可见,明其底细,也就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吴充脸色气得发青,赵顼却没有关心。他性急的问道:“韩卿,你到底是怎么让船上的天?”
韩冈冲着天子欠身一礼:“臣对此已在《浮力追源》有过说明,此与铁船同理。只要整体的密度小于水,铁船便能浮于水。若想浮于空气,只要比空气轻就行了。飞船之所以能飘在空中,就是因为其整体要比空气轻。”
“气难道有轻重之别?”赵顼追问着。
“空气无形而有质,乃物也。其既为物,自有轻重。热气则轻,冷气则重……”
“一派胡言!”这下轮到吴充打断韩冈的话:“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越是高处就越是寒冷,何曾见过高处反比低处热的?”
“正是因为高处不胜寒,故而热气会往寒处行,此乃天道循环,阴阳互补之理。若非如此,飞船何能飞天?”韩冈微笑着:“而且热气上浮寻常即可见,只因吴枢密是君子,故而不知。”
吴充知道韩冈绝无好话,正待发作,赵顼则抢前一步,好奇的发问:“韩卿此话何解?”
“礼记有云:君子远庖厨。吴枢密仁人君子,故而不知厨中之事。而韩冈不才,则是略有所闻。即便是厨中烧火的粗实女婢,也是知道热气是往上走的,否则烟囱何不往地底修?”韩冈语带讥讽的反扎了吴充一记。
吴充没想到韩冈口舌不饶人,脸色更加阴沉:“不论飞船之理如何简单。可世人多愚,日后必会有妖人以此为仗,用来煽惑世人。”
“若是不知情由,飞船确是会让人有些惊讶。不过论其本源,也只是俯仰可见的寻常之物。韩冈亦仅是根究其理,进而推而广之。所谓格物致知就是如此。人皆有知,只要教化得力,必然让妖言无所遁形。如果今日韩冈拿出一艘铁船,不知世人可会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