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之前,棉布的价格还没有低落得太多的时候,米彧的买卖还能保证不亏本,只是赚得少了。而到了去岁,陇右棉商为了将仿冒者挤出市场去,仗着熙河路风调雨顺、棉花丰收的机会,一口气将棉布的价格降了三成。
米彧好不容易的到了京城之后,一价格便傻了眼。他本来是准备做上最后一次,然后就收手换门营生。但这最后一次,就让他几乎要倾家荡产。他手上的真品吉贝布要想卖出去,价格也只能随行就市的一降再降,能收回一点就是一点。
将旧时天价的吉贝布三文不值两文的卖出去之后,把运费、人工、商税、库房租赁还有间中产生的其余花销一刨,米彧发现平均一匹布他都要赔上五贯还多。
整整六千余匹吉贝布,米彧折光了自家的一点本钱不说,还将从亲戚朋友那里的借款全都赔了个一干二净。
这样的情况下,米彧当然回不了家乡。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广州后,本来是希望能找个门路东山再起,却是在打探消息时,顺道听说了官军已经灭了交趾,还有安南经略招讨司准备将迁移至富良江口的海门镇的消息。
一旦海门开港,只要能在这里站住脚,就能分到足以发家致富的一块大饼。手上还有价值几千贯的银钱,这是他卖掉之后,虽然远远抵不上欠债,但作为起家的本钱却是够了。米彧直接雇了一条海船,从广州直放海门。
米彧没有来过海门,但海门在过去也算是一个有名的港口,与交趾人有着生意往来的商人为数不少,在酒宴之上,往往能听说道许多关于交趾的风土人情,其中也包括海门港。
不过米彧所听说的海门港,与他眼前所的完全不一样。如同一个大工地一般,到处都是雨后的泥泞,满眼尽是正在兴建的建筑。
到得早,不如到得巧。米彧到得巧,而且也算早了。加上米彧,眼下在海门港的商人也不过几十人,还要刨掉其中五六名夷商。
这个时候,韩冈正在设法打响海门港的名声,扩大海门港的影响,千金市骨的手段,从来都是少不了的。
虽然眼下他去了升龙府,但韩冈留下来处置庶务、监督工程进度的几个幕僚,却是秉持着他的指令,对于这一干有眼光、敢赌敢拼的商人们好生对待。并派人传信升龙府,同时韩冈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此时的升龙府,则是又聚集了当初围攻此城时汉夷两家的将校和头领们。
他们齐聚在章惇麾下,攻下了升龙府,灭亡了交趾,而眼下,他们又来到章惇的麾下,共同见证代表中国镇压天南的铜柱的落成。
巨大的铜柱矗立在高耸的台基上,周围已经没有更高的建筑。
数千人围在台基周围,静寂无声。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头黑色的公牛被牵到了铜柱前。四名力士将公牛牢牢绑定按住,李信赤着上身,在响起的鼓声中,亲手拿着犀利的短刀向着心口的要害直搠了进去。
浓浓的血浆从创口中喷涌而出,继而流淌到了摆在地面上、满载着上百斤酒液的铜缸中。
章惇穿着最为正式的朝服,走上了台基。拿着一支三足的青铜酒爵,在缸中舀起一杯酒,面向北方,跪下来,举在头上,“此一杯,献与天子。”
数千人一起跪下,齐声喝道:“恭祝皇宋天子千万岁寿。”
领着所有人,三跪九叩,章惇起身再舀出第二杯,洒在地上,“此一杯,以祭英魂。”
“这第三杯,以此铜柱为誓。”章惇再一次高高举起酒爵,返身面向所有人,“若有不顺朝廷,意图谋乱者,各部举兵共击之。”
每一家部族的洞主们都随着章惇一起举起了手中青铜爵,他们手上的酒爵,都是与铜柱一同铸造而成,混合了牛血的烈酒在爵中摇晃,齐声应承:“我等以铜柱为誓,若有不顺朝廷,意图谋乱者,各部举兵共击之!”
歃血为盟之后,一场***的酒宴就在台基下举行。
一坛坛美酒在席上传递,用来歃血为盟的壮牛,在烤架上变成了香喷喷的烤肉。数百人在席上喝酒吃肉,还有人跳起来唱着哪一位幕僚写得赞诗:
“天之所覆皆王土,南海之滨亦王臣。昔年伏波定交趾,今日王师复守巡。赵氏开国号南越,立柱标铜后安民……”
韩冈听了想打哈欠,他虽然不会作诗,但眼光还是有的。这首长诗真的不怎么样,还不如李常杰那首绝句有气魄。
“怎么选的韵脚,什么不好押,偏偏押了上平十一真……胶柱鼓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就为了和这段才押的真字韵。”章惇在旁大笑着,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是没有醉,只有回头望着身后直指云空的铜柱的时候,他的脸上才带起了一抹仿佛醉酒的殷红,“虽不能封狼居胥,但也是标铜立柱。有此一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