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韩冈的重用,李诫感念知遇之恩,在差事上下足了功夫。不仅将手上的大小事务都捉摸了个透,甚至为了盯着工程的进度,两天里面就有一天吃住在工地上——另一天则是在港镇上或工坊中度过。
他眉头紧锁:“这些天来,发出去的车一例都是重载。对车辆和路轨的损耗,都会在后半段体现出来。”
“车厢不是排队轮换吗。比实际需要多打造了两倍三倍的车厢,不就是为了能保证后半段不出问题。”
“路轨呢?”李诫反问了一句。“听徐州过来的匠人说,方城轨道上的路轨,比起矿山里面,损耗的还要快。”
“坏了就换。”方兴毫不在意的说着,“替换的备件都是齐的。”
“路轨只会在马车压上去时才会坏,一旦坏了,就会连累到上面的车子。”李诫咬了咬下嘴唇,“光是损耗在路上的纲粮就为数不少。完全损毁的十七节,上面的纲粮都落地了,而已经修好的四十一节车厢,也有一半是倾覆,还死了两个人啊!这还只是方城轨道,六十里而已。两头的漕渠,还有一千里!”
“汴河上的纲运损耗是多少?”方兴停住了脚,眯起的眼神如刀,似是要将李诫的真心剖开来一,“在薛直学任职六路发运司之前,风浪、鼠雀、浸渍之类的损耗,基本上都是在一成左右,六十万石——正好是我们这一次运送的纲粮数目。等到了薛直学上任之后,将民船官船杂合编组,就降到了百分之二三。着虽少,其实也有十多万石了。我们这里可能比得上?!”
李诫皱着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到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两人的随从都立刻躲得远远的。
方兴着李诫的样子就缓和了下来,“当然,襄汉漕运的路程只有汴河的一半,若有个百分之二、百分之三的损耗,也是多了。从襄阳运来方城的这一路上,我千叮咛万嘱咐,派了多少人盯着,还是翻了一艘船。北面还不知会怎么样。现在计较起来,路上损耗的比例不会比汴水少。”他冲着李诫笑了一笑,“倒是落在这轨道上的,却比落到水里的好多。坏了那么多车厢,里面的粮食也有几千石了。不过绝大多数都收回了,包括粮食和车子。要不然你这里哪有这么多车子好修?”
轨道边上就是旧时的官道,坏掉的车子,以及洒落的粮食,全都堆在轨道边,都派有专人从官道上拖回去。由于道路很短,派出去维护轨道的人手又足,沿途的乡民都还没能做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步。
方兴抬头着深秋的星空。正是月初的时候,上弦月只有弯弯一钩,越发的显得天空高远,星光璀璨。
如今昼暖夜寒,呼吸时已经有了白白的雾气,方兴长吁了一口气,一团白雾在空气中飘散,“今年还算好,从漕司到州县,上上下下都盯着,哪一个皮不是绷紧的?可等到了明年,没有今年的这般严厉的约束,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都会冒出来了。”他幸灾乐祸的轻笑了一声,“不过那就轮到襄汉发运司的头疼,不干我们的事了。”
李诫皱眉:“不是说如果发运司当真成立,龙图已经事先定下发运判官一职吗?”
“等发运司确定成立了再说吧。”方兴冷笑,瞥了李诫一眼,“你还没发现吗?龙图如今对襄汉漕运已经得很淡了,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李诫身子一震,视线就投了过来,瞪大的双眼在追询方兴说出这句话的理由和证据。
方兴却又抬眼起了天上的繁星,过了半晌方才说道:“换做是你,方城轨道正式通车,会不会缺席?”
“不是说到了成功后再……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诫的声音惊急,“龙图难道要放弃襄汉漕运!?”
“胡说什么?都这地步了,京西整整一年的税赋都砸在了里面,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我只是说龙图得淡了。”
“为什么?”李诫像是恢复了冷静,沉声问道。
方兴摇摇头,似是无奈摊开手:“龙图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测的,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转过头。李诫身量不高,方兴平视过来,正好可以到他头上的软脚幞头。略垂下视线,是李诫严肃沉思而板起的一张脸。
方兴呵呵笑了一声,“不要想太多了,以龙图地位,眼中是朝堂、天下。襄汉漕运对我等来说,是身登青云的捷径,也是日后倚之为本的依仗,升官发财全靠它了。但对龙图来说,不过是个造势的工具而已,既然几乎可以确定能够成功,当然就不会太过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