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翰是否都已经签阅过了?”韩冈问着,走进了东厅所在的院子。
书办跟着进来,他本就是群牧司安排在韩冈身边听候指派的胥吏:“有十一份是从枢密院转过来了,昨日内翰都已经顺便批阅签押过了,不过剩下的十份则没有。内翰今天午前在枢密院,这些事都是急务,所以就先拿来。”
韩冈就在入厅的台阶前停下脚步,深深的盯了书办一眼,“我之前说过吧,内翰没有签阅过的文字不要拿来给我,送回正厅去。”
书办的脸色都青了,马屁拍在了马脚上,而且还是违命,说明他没将韩冈早前的吩咐放在心上,这可是大忌。忙不迭的点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韩冈连一点竞争之心都没有,三十不到的年轻人,争权夺利的心思不该缺的。而且还是神仙弟子,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
想不通归想不通,书办进了厅中,在韩冈的桌上,挑了十几份卷宗出来,安排小吏送去正厅。
韩冈在自己的桌前坐下,今天要批阅的文件就摆在案头上。
群牧司中大事是群牧制置使与群牧使商量,小事由副使处理,余事群牧使自决,同群牧使的工作只剩签字画押。
韩冈将手上的几份公文都了一遍,其中有一半的签名是枢密院都承旨韩缜转群牧使韩缜,难怪说他昨天顺便签阅过了。
提起笔随手就签了字。其中有几份其实韩冈都出了些问题,但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也便毫不在意的副署上自己的名字,并画上押记。
翻阅动笔,加起来只用了韩冈一刻钟的时间。将手上的笔一放,把十一份卷宗推给书办,“今天就这些了?”
“就这些!”书办快手快脚的收拾好,“那小人就派人送去正厅了。”
韩冈摆了摆手手,示意他自去。
书办安排人去送文件,厅中的小吏就换了热茶上来。
走进群牧司衙门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韩冈便已经悠悠然的靠在交椅上,小口的啜着滚热的茶汤。如果韩缜不回来,今天的事也就这些了。这么轻松的工作,韩冈十年官场,这还是第一任。
不过韩冈并没有像群牧司的底层官员过去做的那般,抱着杯热茶,翻着最新一期的蹴鞠快报,然后与同僚讨论着该在哪一队头上下注比较好。
喝了杯热茶之后,他就从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旧年档案中抽出一本来,一页一页的翻着。
旧档在架阁库中多的有几十年,少的也有数载,积攒下来的灰尘虽然给清理过了,可翻开来的时候,还是尘埃飞散。不过韩冈依然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的提起笔,在一个空白的小本子上记录下一两句话或是几个数字。
在同群牧使的位置上,韩冈不用管事,也不便管事,可对于司中事务,他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架阁库中的旧档,韩冈自从来到衙门中报道之后的第一天,就开始挑选关键的部分翻阅,许多数据还做了记录。前面批阅文件,他一遍就知道有没有问题,就是这些天狠下功夫的缘故。而书办将还没有给韩缜签署过的公文拿到韩冈这边,也是因为他到了韩冈翻阅旧档,以为要找韩缜和群牧司官吏的碴,要不然也不敢自作主张。
如果现在天子问韩冈有关马政方面的问题,军马存栏数,牧监田亩数,群牧司各部门官员人数和日常开支,韩冈的嘴皮子半点也不会磕绊。十年内的具体数据,他能张口就报出来。再往前,几个有代表性的年份——比如太祖开国,太宗即位,高粱河之败,澶渊之盟,元昊叛乱——,也全都在韩冈肚子里。
要想说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以为自己是专家,而要证明自己是专家,详细具体的数据是最管用的。两世为人,商界官场都是骗徒横行的地方,韩冈知道如何伪装。
又翻过了一年的记录,韩冈将装订起来足有一寸厚的档案丢在了桌上,里面没有清干净的灰尘一下腾起老高。
“终于没有拿抽了原件的档案给我了。”韩冈抬手拂开灰尘,叹道,“连做旧都懒得做,真当我好糊弄吗?”
厅中七八个胥吏闻言皆是悚然一惊。想糊弄韩冈的两个老吏,被他揪出来交给韩缜处置,最后被打断了腿逐了出去,这一桩公案也才过去了三天而已。那两位在群牧司中做了几十年,也可算是老行尊了,但一顿板子下来,人都废了。
书办陪笑道:“都是他们不开眼的缘故,现在绝不会有人再敢欺瞒龙图。”
韩冈瞥了书办一眼,似笑非笑,然后就见书办的脸色又开始发青。端起刚刚递上来的热茶,他吩咐道:“去将天圣二年的河西买马的记录和天圣六年的记录找来。”
书办急急的领命出去后,转眼却又回来了:“龙图,传诏的天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