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适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洗个澡睡一觉,但长辈坐了一圈,幽幽的双瞳都盯着自己,也不敢喊累,老老实实的站着回答父亲的问题:“盐州城中的粮囤现在大半都是空的,驼队和民夫都赶不及运粮。这个时候西贼来攻的话,能守上十天就很了不得了。”
厅中啪的一声响,折克行重重的拍着几案,叹道:“徐德占不该修城的!”
“吕惠卿就不该将兵事交托给他,给种谔、给李宪,甚至给王中正都比给他好。贪大喜功,”
“多了一万增筑城防的民夫,根本存不下多少粮草。”
“……如果西贼一个月后来攻城,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西贼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厅中只是折家核心的成员,身为将门世家的子弟,最基本的战略眼光没有一人会欠缺。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折克行道,“无论官军占着盐州,还是夏州,都能逼得西贼挥师来攻。大参和徐禧只到了占据盐州,使得银夏之地尽归我有。可不论官军是仅仅屯兵银州、夏州,还是连盐州、宥州一起占下,党项人都必须将官军赶回横山以南。否则无定河沿岸的上万顷良田以及盐州的万亩盐池,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保不住的。”
占据了会战主动权的一方,胜利的天平将会大大的倾向过来。
徐禧占据盐州,也是逼迫西夏来攻的手段。
但相对于银州夏州,盐州的位置就太靠前了。这样是对党项人有利,并缩减了官军的优势。唯一的好处,就是胜利之后,吕惠卿和徐禧由此能功成名就。而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折家的上下三代将领,一致认为没必要为个面子的问题,硬是要占着会减小对敌优势的位置。
“小韩经略也是知道不对了。要不然李宪也不会到了晋宁军就停下来不过河。”
折可适忽然又开口,厅中众人听着神情都是一变。
“什么时候的事?!”折克行急躁的追问道。
“就是孩儿回程的时候。李经制的将旗还在晋宁军,不见有大军过河。孩儿私下里问了,是太原那里传令让李经制留在黄河西岸,不要过河。”
“起来这一仗是输面居多。”折克行叹了一句,韩冈的战略眼光在文臣中算是第一流的,他都抱着同样的法,基本上,可以说事确定了。
无力的挥了挥手,让折可适站到墙边上去。
折家的核心密会,折可适等有幸与会小字辈都只能站着,听着叔伯们的对话。折家的规矩如此,长辈们说话,小辈没有资格随意插嘴。即便是折可适,被郭逵重,称为将种,日后基本上就是下一代的家主,可照样是没有特殊的待遇。
折克忠眉宇间怒气缠绕,“一帅无能,累死三军。高永能和曲珍,还真是冤枉,到时候,少不了要问罪!”
“还得运气,西贼来得迟了,修好城民夫一退,粮草囤积上来。盐州城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了。”
“西贼濒临亡国,哪里还可能耽搁时间,要筹措粮草和运输的畜力,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绰绰有余。这几日,要不去攻盐州,除非是嵬名家和梁家想去东京城逛樊楼了。”
“这一回,能保住西军的元气,就是万幸了。”
“打仗哪有一直赢的道理,输输赢赢,习惯了就好。”苍老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上一辈中硕果仅存的折继长,坐在现任家主折克行身边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忽然开了口。老家伙咳嗽了两声,抬手抹了一把脸,像是刚刚睡醒了一般,“胜败兵家常事,还有什么不开的。”
三川口等三次惨败的时候,老家伙就在军中,更是亲身经历过旧丰州的陷落,亲眼到从唐末便与折家一般世镇丰州的王家与之偕亡,然后折家的府州就给割了一块过去成为新丰州的地盘。这些年,官军翻了身,将党项人压着打,说解气也解气,但也不过如此,想要一举灭亡西夏,折继长从来没有这么奢望过。
他站起身,反手捶了捶腰,叹了一声,“年纪大了,经不住困,老头子先去睡了……”在子侄们的目送下,他向厅门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过来,“当真灭了西夏,胜了契丹,还不一定是我们折家的幸事,凡事多留心几步,为日后着想……顺着大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