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3-03
韩冈装糊涂,章惇却不会信他真的听不明白,“有些话,玉昆你是说得太多了。所谓画蛇添足,要是玉昆你能藏去一半话,这一次的风波也会小一点。”
他霍然站定,一下变得锐利的眼神压着韩冈:“别说什么不想欺隐,不想遮掩师长的功德,要是你那位孙师当真有心功名,这么多年来,早就该站出来了。你将人痘之法瞒了十年,从道理上,没人敢说你有错,御史台中这一次也的确没人敢在这方面做文章,而天子,更是不能以此降罪于你。但在天子留下一根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这一根刺的份量,在许多关键的时候,能一下改变天子心中的决断。玉昆……你是聚九州之铁,铸此一错啊!”
韩冈也站定了,毫不动摇的与章惇对视,“小弟也不瞒子厚兄,在决定怎么说之前,韩冈是犹豫了很久,不过权衡利弊之下,还是选择了现在的做法。不敢贪师长之功为己功,这的确只是一部分理由。更重要的,小弟只是想表明,莫说是师长,就是真仙,也不能是说什么就信什么。必须是有所思,有所辨。做学问嘛,必先博学之,继而审问之,而后慎思之、明辨之,最后一切了然于胸,方可笃行之!”
“……听说洛阳的小程已经进关中了?还有蓝田吕家为其鼓吹?”章惇默然片刻,问道。
韩冈沉默的点了点头。
章惇摇了摇头,忽而一笑:“还是明白不了你的想法。不过有玉昆你在,气学大兴可期。”
韩冈同是摇头,发自内心的感慨,“还差得远啊!”
此时雪停了,天色渐渐亮了,云层也一点点变得发白。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一天的奔忙也开始了,路上的马车多了起来。
章惇的双眼追逐着一辆四轮马车——这是近两年轨道车出现之后,才在京城中兴起的,
“听说军器监已经造出了铁轮车了。车轮外装设铁瓦,车轮内毂以方形铁条为车锏。能耐磨损,使用可以长久。”
“铁轮车?”韩冈一脸惊讶,“都做到这一步了?”他都没想到,军器监在钢铁制造上的技术进步,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玉昆你还不知道。”章惇见韩冈摇头,笑道:“玉昆你颁下的悬赏,天子也认可了。这几年,军器监的工匠们为了一个官身,哪个会不拼命?”
他冲着韩冈又笑了笑:“不过现在还只有个铁轮车,不知玉昆你所说的铁船什么时候能问世?”
“……恐怕还要很长时间。”韩冈声音略沉,“都得熬时间……”
“愚兄的情况跟玉昆你一样,年资浅薄,都得再熬上一阵了。”章惇对着天空叹了一口长气,“终比不上吕吉甫的运气。”
章惇现在才四十四岁,过了年四十五。尽管比之韩冈的确年长许多,甚至可以算是两辈人,但在宰执官中,依然年轻的让人嫉妒。
吕惠卿四十七岁,做了四年多的执政,但他想要升任宰相,恐怕还要有番不小的波折,甚至说成是狂涛巨浪也可以,不一定能渡得过去。
“吕吉甫的手实法已经推行有一阵子了。”韩冈低声说着。
章惇转头过来,微带讽刺的笑说着:“玉昆你之前是京西都转运使吧?”
“之前在京西,心思一直放在襄汉漕运和种痘法上,这些事全都丢给了下面的人去管,也没得去多问。”
章惇摇摇头:“吕吉甫的情况不太妙……玉昆你在京西,不理手实法之事,应当也不只是忙得没有时间吧?”
韩冈也不瞒章惇:“免役法、便民贷、市易法,对富户已经是刮了一层又一层。不是不能刮,而是太招人恨,家岳镇得住,可吕吉甫他压不住阵脚啊。前面几条法度已经将富户的浮财刮得大半下来,该见好就收,省得人家拼命。可吕吉甫倒好,现在还要将人的命.根子都要剐下来,能不狗急跳墙吗?”
手实法是让百姓自己申报家产,以确定户等和税负,基本上是针对富户的。先不说自住的房屋和非租佃取息的自耕田只折算成实际价值的五分之一,就是吕惠卿为防止财产申报不实,张榜鼓励告发,告发成功的以隐瞒的财产三分之一来犒赏告发者,也是明明白白盯着富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