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处的工作会结束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叶公瑾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心里很不安。左少卿的机警和精明,让他心里不安。她即使没有共党嫌疑,这么能干的下属也会让她的上司不安。毫无疑问,不要说程云发,恐怕连赵明贵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是他现在坐在办公室里,静静考虑的一个方面。
他考虑的另一个方面是,梁富成这个人,竟意外地给了他一个启示。梁富成那样一个商人,凭借花言巧语,凭借投机取巧,挣黑心钱,却与那边的一个人有关系,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就是说,他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他意识到,他推动赵明贵、程云发进行“左案人员调查”,可能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他们调查每一个人的时候,都要这个人是否可能是左少卿的联络人。他们一直注重的,就是“可能”这两个字。妈的,最不可能的人,才有可能是真正的联络人呀!叶公瑾现在想的,就是这个。
现在,他的面前就放着有关“左案人员调查”的所有照片,他一一审视着。他从中选出三张他认为最不可能是左少卿联络人的照片。一个是水西门的廖凤山,一个是九十七师师长王振清,最后一个,是人人都知道的不法奸商张伯为。
对这三个人,他一一思考着。廖凤山是中统的人,这就和左少卿的中统出身有了某种关系,或者说,有了一点可能性。他此时不需要有可能的人。叶公瑾把廖凤山的照片放在一边。他拿起王振清的照片着。王振清最近刚刚和左少卿认了干兄妹,这就让人有点奇怪了。假设这是一种掩饰,那就也有了一点可能性。这个也不符合他的要求。叶公瑾把王振清的照片也放在一边。
他的目光最后就落在这个叫张伯为的照片上。他想,一个奸商,和梁富成一样,谁都认为,这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但是,最不可能的人,却最有可能呀。
叶公瑾考虑再三,他抓起电话,给保密局浙江站卢站长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和卢站长仔细商量一番。卢站长答应派一个人来。叶公瑾最后说:“卢兄,此事严格保密。”
这个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旋转门”里已经很安静。一些店员正在打扫卫生,整理桌椅,为第二天的营业做准备。
左少卿还坐在她的固定包间里。她精疲力尽,全身酸痛,内心里更是聚集了卸不去的焦躁,如同山一样压着她。
胖胖的、一脸奸商样的张伯为正站在她的面前,专注地着她。他们好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他们都知道目前的危险。
张伯为放低了声音,“少卿,我说少卿,你的处境太糟了,你的处境太糟了。”
左少卿承认这一点,梁富成就是最好的证明。梁富成不过是和她多见了几面,多说了几句话,就被秘密逮捕,被秘密审讯,直至被拷打至死。无辜梁富成,却为了她而死呀。叶公瑾、赵明贵、程云发,他们不会放弃,他们一直在找她的破绽,在找她的联络人。最让她痛心的是,她的妹妹也在其中。今天的会上,只有她敢跳起来和自己对峙。现在不仅自己危险,张伯为也同样危险。
张伯为在包间里转了几圈,又回到左少卿面前,“我说少卿,撤吧,别再勉强了。你有能力,在哪里都能干好工作。再说,上级叫你撤退的命令,一直没有收回。你还是撤吧。”张伯为的声音里,已经是在乞求了。
左少卿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妹妹的影子一直在她面前晃着。如果说,她以前还有一线希望,或许能挽回和妹妹的关系,今天来,这个可能已经不大了。她们真的是,刀刀都杀进对方的心里,刀刀都要见血呀!
左少卿思考再三,终于点头说:“老张,你安排吧,我撤。”
这句话刚出口,她就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两行眼泪滚落下来。她捂着眼睛,无声地哭了起来。站在她对面的张伯为,明白她的心情,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个时候,程云发也没有回去睡觉。他坐在办公室里,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赵明贵坐在他的对面,有些无奈地着他。
右少卿坐在另一张桌子前,两脚跷在桌子上,身体后仰,双手十指交叉托在脑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发呆。
程云发吸着烟,忍不住嘟囔着,“老赵,你说我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从他妈的年初开始,就没有一件事办顺过。我他妈的真是倒霉透了。”
赵明贵点点头,“老兄,咱们都不顺呀。”
程云发继续说:“我也真是奇了怪了,左少这个女人,真是比鬼都精,比狐狸都狡猾。她他妈的,回回都走在老子前面。居然有一个共党分子要投诚过来,这不是做梦吧?怎么就好好的要投诚过来,吃错药了吧?”
赵明贵说:“老程,不管怎么样,这事还真是有点影儿,也许真有这么一个人。”
程云发一撇嘴,“唼,我才不信呢。我说右少,叫咱们的弟兄也撤吧,别在那里守着了,守不出个结果来。”
右少卿没有说话,仍然两眼定定地着窗外漆黑的夜。
程云发扭回头,瞪着她,“我说右少,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呀?”
这时,右少卿正慢慢地放下两脚,但两眼仍盯着窗外漆黑的夜。她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然后在桌上的一堆报告里翻找起来。
程云发想发火。赵明贵却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动,眼睛却着右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