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忽然转身回到自己马前,放下大黑弩,重新拿起了那柄名为“小青蟒”的小梢弓,然后从箭袋里挑了一根箭出来。
他转身,搭箭挽弓,根本没怎么瞄准,向山上随便一箭。
刹那间,漫天一声凄厉的声响,如苍鹰在云端的嘶鸣——
“嘎……”
众人皆惊,那声音让人浑身汗毛倒竖,一些女人随之惊叫起来。“哨子箭?”“响镝!”有人喊了出来。
紧接着,几个龙武公子齐声痛斥道:“无耻啊!”“吴三桂你耍赖!”
原来那响镝射去,那马一惊,竟然溜溜地跑了起来!
这吴三桂知道自己射不中,他就故意使坏让金士麒也射不中。这一场就是平局,之后他才有回旋余地。所以他故意用响镝把马赶走。
“有勇有谋!”吴襄乐道,“这才是我儿子!唉,只可惜马没跑远……”
幸亏那山海关积雪深厚,那马也懒,它跑了一阵,就停在一个山坡上继续翻着雪找吃的。金士麒忙用测距尺瞄了过去,立刻就算了出来:是50步,相当于220米!
“金兄请!”吴三桂大声道。
其实,50步远的马,并不比50步远的人型靶小多少。但三倍距离下,箭的散布范围会扩展到十倍,由此就更多地靠运气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马的躯干是横向的,比纵向人型靶难很多。
还有杀伤力问题,箭的风阻大,衰竭极快。金士麒的四斗弱弓,0步能穿透人体,40步之内也能半透。但到了百步之后力道就只剩下小半,无法击穿肋骨和颅骨形成毙命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就是这道理。
只希望武圣人保佑,让这根箭能穿透50步之外的那一层马皮!
呼啸的北风从遥远的蒙古高原吹来,吹过阴山,吹过燕山,跨过喜峰口的长城,卷过渤海之滨的苍茫雪原,狂暴地撞在金士麒的身上。
“七级逆风,稍偏左,风速5步每秒……”
逆风,再加上遥远的距离——这距离已经远超出了测距尺的范围,也超过了他的上午准备“偏移量手册”的内容。但没关系,这难不住金士麒。
千人注目下,金士麒“呼”地蹲了下去。他抓着一支箭在雪地上沙沙地划着,闷头算算数。“代数……再解方程式……余弦……”
几个龙武公子们心下好奇,悄悄凑过来,只见满地奇怪的文字。“好象是蒙古文。”“我觉得是琴谱……”还有一个公子瞪着眼睛了半天,惊呼:“是萨满咒语……可怕!灭!灭!”
“灭你个头!”金士麒站了起来,“这些法术,回头我会教给你们,让你们个个都成神箭手。”
说完,他调节了瞄具的刻度。再抽出一根箭,凑在嘴上狠狠亲了一口,搭在弓上。
弓已经高高扬起,斜指向了北方的天空。
龙武兄弟们互相挤靠着,站在一起,手都互相攥着。交头接耳地评论着:“这行吗?”“在射鸟吗?”“你明白啥,大哥的弓软,所以必须吊射。”“我倒是觉得这只是一个‘起势’,接下来还有动作……”
金士麒正缓缓拉弦,忽然听到有人喊道:“慢着!”
转头一,是田师傅,正匆匆走到过来。
“士麒你听着。”田师傅竟然直呼了他的名字,声音小小的。金士麒忙凑过去,只见田师傅闭上眼睛,轻声道——
“小鹰飞向深谷时,它的翅膀会变得沉重。小鹰飞向山峦时,风会托起它!”
“……”金士麒惊愕了。在他的印象中,田师傅就像游戏中的那种满级的猎人角色,难道他还有一个隐藏职业是僧侣?“师傅你这算是……在祝福我吗?”
“这是我听过的蒙古弓箭手的歌谣。”这老家伙用烁烁放光的眼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你果然还是猎人……等等!深谷?山峦?”金士麒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顿时心中通明。“难道……这诗歌说的难道是地势对气流的影响?”
“师傅,那马儿就在小山坡上,背后是大山,我们是逆风……你是说远处来的风受到地形落差的影响,会把箭也压下来?”
“我什么都没说。”田师傅却笑吟吟地点点头,“吴公子箭法有余,却经验不足,未能领悟这一点,因此他第一箭射低了三尺,第二箭做了弥补,仍然低了一尺半。”
这老家伙竟然得那么清楚,他是妖怪?还是在胡说?
金士麒的理科大脑迅速运转着:“20步射低了尺,我这50步……再算上风阻导致的速度衰减……而且我的箭更慢更飘……但高空风势受到的影响又略小……不好,参数太多要溢出了!”他蹲下来,在雪地上又迅速计算了一遍抛物线数据。
他突然跳了起来,惊呼:“我岂不是要补充五尺的高差?”在之前计算的基础上,再瞄准马背上空5尺的地方?有那么多吗?但他相信,数学公式不会骗人、物理规律不会说谎!
“还有那老猎人……再信你一次!”他暗道。
金士麒再一次扬起弓。
一百五十步,北风迎面,四斗弱弓。那根箭被撒放器紧紧扯住,缓缓拉向后方,下垂的准星却瞄准那马背上空五尺的地方。那里,是大明帝国北方连绵的山峦。
金士麒放声喊道:“这一箭,向大明神工苏木匠致敬。”他心中暗喜:啊,终于轮到他了,过瘾!
话音刚落,箭已离弦而去。
在众人屏息等待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已凝结。山海关大校场上,千百人都望着相同的北方,有人在空中寻找,更多的人则死死地盯着那匹正在踩着雪玩儿得兴起的黑骏马。
“射飞了?”不知谁在问。
但眼睛好的,却得到:那箭正在半空中兜出一道弧线,正猛然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