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龙泽号的船身一轻,它重新漂了起来。甲板上众人齐声欢呼,船舱里的军将们也奔了出来。
这一切并没结束。岸上的人仍然不放开缆绳,继续牵着大船把它一步步地拉近河岸,把它牵向东边的码头方向。那边的黑烟依然弥漫着,在今天上午的“火船攻击”中,那边有三成的小船都被焚毁。若不是柳州水营的出击,桂平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危难。
那岸上已经接近千人,仍然有人不停地拥挤过来。他们无法凑近了为龙泽号出力,就跟随着人群缓慢移动,高声欢呼着说笑着,他们伴随着龙泽号一步步前行,一步步接近港口。他们要亲眼着英雄的凯旋。
太阳偏西!
煦暖的阳光洒在郁江上,贼兵留下的船只早就被一一拖到了岸上。龙泽号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数十名水兵整顿完毕,各自站在所属的炮位和桅杆下面,手中握紧了武器。龙泽号上牺牲的0名水兵被放在前甲板上,肩并肩地躺在一起。
忽然间,船舷边几个军将惊呼起来,把手指向岸上。金士麒忙往过去,也惊得心口一震!
那拉纤的队列中最前面那个白袍的老者,竟然是两广总督商周祚。
虽然他只是扶着纤绳象征性地走了一段,随后就被别人请离了队伍,但船上的军将们全都傻眼了——让总督大人拉纤,这谁能承受得起啊。他们如坐针毡,满船都鸦雀无声。
终于熬到了岸边,大船小心地靠在码头上。在场的千百人都齐声欢呼着,隆隆地喊着“柳州水营”的名号。待到了金士麒的大个子从船上下来,现场立刻“翁”地一声,人群向前涌动了一下。
金士麒心中暗道一声“惭愧”,他跟着其余诸将慌忙奔到总督面前跪下,齐声道:“属下之罪!”
商总督忙请诸人起身,又双手握住金士麒,“金都司立下奇功,拯救桂平于危难之中。商某能有机会帮你脱困,也仅是表以寸心。”
真是太感人了,金士麒差点当场哭出来。他心中却有些委屈:表寸心可以用银子嘛,还有很多种方式嘛,何必轻薄自己呢。金士麒低着头:“不敢劳烦大人尊体。”
商周祚淡然一笑,“你不懂。”
金士麒立刻就懂了。总督此举绝是为了给予金士麒一份赞誉,而是他心中有愧。胡扶龙造反把浔州搅得一团糟,数千人惨死在乱军之中,数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一切都在商周祚任上发生,他心中本就有愧,现在他眼皮底下有发生杀人、凿船、攻城、烧粮食的凄惨一幕,这老头的内心更是备受煎熬。所以说,总督大人这种自我作践的做法,是他的自我惩罚。
商周祚这总督当得不走运啊!还好,再过两个月他就可以回家养老了。
此刻的商总督双眼充满了疲倦的神态。他提高声音道:“金都司,你功劳不小,要我如何奖励你?”
一般来说,这种问题都有标准答案。譬如:“末将不敢贪功,都是大人们指挥得好。”“末将若有寸功,也是奉大人之令行事罢了!”“胡贼未剿,不敢邀功!”
金士麒的回答却是:“好啊,容我想想!”
商总督不禁哈哈大笑,旁边候着的那些官员、军将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说这都司果然是个爽快人,直性子,性情中人……反正就挑好听的说。
谁让他胜了呢!
但过了半天,金士麒还低着头掰着手指算计着。总督忍不住问:“还没想好?”
“差不多了,一共有六项……”金士麒小心地着商总督的脸色,弱弱地问:“多乎哉?”
“不多矣。”总督回答。
“大人莫怪,我这些事项皆是为国为民,绝无任何私心。”金士麒说罢,向着总督深深一拜,“首先,我恳请大人宽恕一个人,他名叫陈奚源。”
金士麒把陈奚源的事情简单说了。此人来参加兵工竞标,本来他的产品很有希望,但他却走歪门邪道想要行贿获得胜利。金士麒没有提及是背后的靖江王势力作祟,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或者吓到总督大人。但他委婉地说这名青年之所以犯错,也跟环境有关系。“大人,既然他未遂,那么罪孽也不算很深重吧。末将斗胆请大人从轻处罚他。”
“此事我略有耳闻,待我仔细了解一番再说。”总督谨慎地回答。
金士麒又补充道:“其实末将与他也不算熟略,只是觉得陈公子是个可用之人。如今战争紧迫,他们广达行技艺精湛,若是能让他迷途知返,为大人效力也……那不是挺美妙的事情嘛!”
“是为你效力吧?”商总督笑着点点头,“此事我记下了。还有什么?”
金士麒忙拜谢,然后就像请总督把他这一战的军费给报销了,大概000两银子……他正想着说辞,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远处的民众们闹喳喳地退开来,几个士兵押了一个军官过来。
那人竟然是浔州卫指挥使的儿子,河运千总蔡文豹。
蔡文豹被五花大绑地推到了总督面前,跪倒在地。他身上沾着血污,满脸的愤懑和凄凉。更令金士麒惊讶的是,押着蔡文豹来的竟然是他柳州水营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