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片刻,韩守忠从怀里掏出一个锡制小酒壶,一口一口的喝着壶中烈酒,思绪渐渐回到了两天前。∮
应历二十年(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五,韩守忠刚刚从校场操练完乡丁,回到自己的府上屁股还没坐热,便被自己的老主人、东京宰相韩德枢给叫了去,并从后者口中得到一个既意外又震惊的消息——周军约五、六万人马已于前日在辽河入海口登岸,如今正水陆并进,往辽阳府方向杀来。换句话说,此前大辽朝廷上下有关周军西攻东守、锦州至山海关一线并无出兵迹象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周军于东线不但出动了与西线和中线同等数量的人马,而且还另僻蹊径,没有走辽军探马密布的陆上通道,而是利用自己在海上的优势,直接从辽河入海口登陆,再水陆并进,溯辽河而上,直扑辽阳城。如此一来,不但打乱了东京道辽军原来的防御部署,而且还自始至终都能得到己方舰船在火力、粮草、军辎方面的支援,可以放心大胆的一路向前,而不必担心粮道被断、后勤不济。
如果说有关周军自海上杀来的消息令韩守忠意外和震惊的话,那么韩德枢接下来告诉他的另一条机密则令其倍感惶恐与不安——由于战事不利,大辽天子、朝中重臣,以及大辽最后一支精锐兵马已于八日前自长春州南下,正千里迢迢赶来辽阳府,意欲与东京道守军合兵一处,与周军决一死战。
若是没有这支来自海上的奇兵,朝廷的这一决定无疑是正确的。毕竟,朝廷的四万余精锐、东京道辽阳府的三万守军,再加上临时征调的城内青壮,以超过十万人马依托坚固、宏大的辽阳城与应该不到四万周军中路军对抗、周旋,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根据此前祖州及凤州的经验,除非周军豁出去毁了辽阳城且用城内数万百姓为陪葬。不然的话,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辽阳城显然是不可能的。而随着时间推移,周军师老兵疲、后勤不济,辽军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现在有了这支跨海而来的周军,圣驾再来辽阳府却无异于自陷险地。因为一方面,只要这支周军抢在圣驾抵达之前攻下辽阳府,朝廷的四万多人马就会失去根基之地,军心士气都会受到重大打击。到时候,无论是东路周军出城追击,还是中路周军尾随而止,辽军都难逃惨败。就算天子侥幸远遁,恐怕也只能钻进深山老林中苟延残喘。那样的话,估计不用周军亲自动手,那些个一直不服大辽统治的生女真蛮夷就会替周军将大辽最后一点力量给消耗殆尽了;另一方面,即便天子能够抢在东路周军攻占辽阳城前与东京道文武汇合,面对合兵一处、拥有八万人马的东、中两路周军,辽军的数量优势亦将微乎其微,想要凭借这点力量拖住、拖垮、拖走周军,其难度可想而知。搞不好天子连钻进深山老林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困死在辽阳城内。
如此一来,辽阳府这边的当务之急一是派出大量斥侯、侦骑,沿着天子可能南下的道路进行全面搜索,以期赶在其抵近辽阳城之前将周军已从海路杀来的消息禀告天子,使其及一众文武重臣有时间进行应对。二是派人领兵南下,沿途截击周军,以期能够拖慢周军推进的速度,为辽阳城及天子想出应对之策争取更多的时间。而韩德枢将韩守忠叫来,为的就是率军增援鹤野城,阻击周军。
虽说对于祖孙三代都为韩府当差,世受韩家恩惠,自己更是从一名小小的侍卫被一路提拔为东京道辽阳府乡丁都指挥使、跻身将军之列的韩守忠来说,为自家主人效力,为朝廷解困,率领兵马与周军激战原本也是责无旁贷之事。可考虑到辽阳府内契丹、奚、渤海、女真等族身经百战、能征惯战的将领不在少数,如今却让自己这个作战经验有限,只指挥过乡丁的新手将军去担负如此重任,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是以,尽管听完韩德枢的安排后,韩守忠立即毫不迟疑的应承下来,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显示出了他对这一安排的不解。
韩守忠的反应自然在韩德枢的预料之内,所以他随即便抛出了另一个令韩守忠感到震惊的消息——此番率领东路周军先头部队的先锋官很可能就是韩府当年的侍卫、韩守忠的结拜兄弟,被认为已经在十一年前的幽云之战中与皇弟耶律敌烈一同丧命于古北口关的亲兵副指挥使邹振远。
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砸得韩守忠直发懵。尽管不排除此邹振远非彼邹振远,而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周国将领。可光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就已经令韩守忠有些气血翻涌了。当然,激动是短暂的。随着热血逐渐冷却下来,韩守忠的头脑很快便恢复了清醒,并意识到韩宰相为何不选那些个比自己更骁勇善战、更足智多谋的将领,而非要让自己率军增援鹤野了——前者是希望以自己当年与邹振远的兄弟情来影响他、打动他,拖慢周军的进攻速度,为朝廷和天子应对当前的危机形势争取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