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六、天街小雨润如酥(2 / 2)

“愚兄此次匆匆北上是因为孙总理马上就会回京。他这次再进京,天下大事基本上就该尘埃落定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迅速着手对北洋诸督及政府要员、各师旅长进行调整,以便江山稳固。所以愚兄想笨鸟先飞,先期赶到京城进行疏通,尽量拔个头筹。”

杨捷三闻言举起酒杯:“那小弟在此预祝棣轩兄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饮完酒后,吴同甲关切地问道:“少泉老弟近来如何?隆裕皇太后宾天之后,宫中没有年长主事之人,皇上又尚未成年,崇陵那边的事务千头万绪,只怕贤弟费心之处颇多吧?”——因为吴同甲看到杨捷三腰间还系着为隆裕皇太后服丧的孝带,所以才有此一问。

杨捷三道:“小弟倒还好,作为朝廷的侍讲学士,日常只是在毓庆宫陪皇上读读书,并没有什么费心之处。唯有一节让杨某颇为忧虑,那就是皇上在颁布《逊位诏》之前曾与民国政府签订优待条件,规定皇帝辞位之后政府每年拨给四百万元作为岁用,然而去年实际只拨付不到三百五十万元,今年到现在更是分文未见。宫中早已拮据得揭不开锅,只能靠变卖各种物件勉强度日。

“杨某作为臣子,理应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只是杨某一介书生,家无儋石之储,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计谋生,只能勉强割俸禄之半以奉君上。如今棣轩兄身为新中国党要员,与孙百熙关系匪浅,小弟觍颜恳请仁兄带话给孙百熙,请他尽快如数拨款,上则以全国家之信,中则以报先皇与今上擢拔之恩。下则以解宫中燃眉之急!”

吴同甲愕然:“愚兄为贤弟带话自然可以,只是此事难道不该去找黎宋卿(黎元洪)么?按照国家法制,拨款之事要经大总统允可才行,内阁总理根本无权独断专行。如今袁项城暴病身死,现由临时副总统黎宋卿代行其职权,贤弟有空不妨去催催他。”

“找黎宋卿?”杨捷三不禁冷笑数声:“黎宋卿不过是军中老兵。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若他真有代行总统职权的本事,当年何至于被袁慰亭、孙百熙联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囚禁于瀛台之内?如今侥幸遇到袁慰亭暴卒,才被放出来代理大总统之职。但他这个大总统手无一兵、身无一文、地无一寸,最终还不是任由孙百熙搓圆捏扁?若是孙元起答应拨款,难道他还敢说出半个不字?

“再者说。国库再被袁慰亭搜刮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半分结余,就算黎宋卿点头应允,他也是有心无力。眼下环顾国内,能有财力救济宫中也就只有孙百熙一人而已,杨某不求他求谁?而且他作为孙文正公(孙家鼐)的侄孙,世代深受皇恩,当此之际难道不该慷慨解囊?”

“既然少泉贤弟这么说。愚兄便帮你带句话,但事情成与不成可不敢保证。”其实吴同甲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决定不向孙元起提及消息,当下还是虚与委蛇道:“不过现在只有你我兄弟,愚兄说句不见外的话,宫中用度确实应该稍作削减。据吴某所知,皇上每次去颐和园游玩。前后不仅要跟着几十辆轿车,还要聘请京师警察厅的警察们沿途警戒,一次便花去数千块大洋。

“或许这些都是从安全角度考虑,可在皇宫内院呢?据说皇上去御花园游玩。后面都要杂七夹八跟着好几十号人,有捧马扎以便随时休息的、有捧衣服以便随时换用的、有提着各样点心食盒的、有拎着茶具热水壶的、有拿着雨伞旱伞的、有带着各种急救药丸的……其场面远远超过民国总统和总理的出行。现在国库空空如也,还要拨付巨资供宫中挥霍,只怕难逃国会议员们的指斥吧?”

杨捷三顿时勃然作色:“皇上当年为了不让生灵涂炭,连天下都让了出来,现在想要勉强维持一点皇家体统,便要横遭某些人的无端指斥,请问这些人究竟是何等肺腑?他的祖辈、父辈乃至他自己以前究竟是不是大清臣民?现在为何要如此数典忘祖苛待君上?”

酒席间的气氛骤然僵硬起来,两人各自埋头喝酒吃菜。半晌之后,吴同甲为了缓和气氛又问道:“少泉贤弟在毓庆宫侍讲,可知皇上如今都读些什么书?”

杨捷三道:“皇上睿知天赐、过目成诵,日常除了读十三经,还通读《大学衍义》、《朱子家训》、《庭训格言》、《圣谕广训》、《御批通鉴辑览》、《圣武记》、《大清开国方略》等等。醇亲王以为现今全球一体,作为君上不可不通晓洋文,以免为宵小辈所欺,所以决定明后年除了国语(满文)之外,还要新添一门英文课。”

吴同甲道:“其实孙总理编写的各种教材对于学生最为适合,里面不仅有立身做人的道理,还有加减乘除、声光化电,端是有趣。少泉老弟不妨让皇上在闲暇的时候读读,应该略胜那些佶屈聱牙、不知所云的古文的。”

杨捷三猛地一顿酒杯:“我大清之所以宗社倾覆、帝后蒙尘,其根源就在于当今学者毁弃圣人之教,改宗西洋之学,致使青年胆大妄为目无尊上,毫无忠君爱国之心,而孙百熙的奇技淫巧更是个中尤者!只会让懵懂学子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不知奇技淫巧之外更有圣人忠孝仁爱之学。昔日顾炎武曾说王夷甫(王衍)之清谈、王介甫(王安石)之新说、王伯安(王守仁)之良知祸乱天下数百年,以我观之,今后祸乱天下数百年者必定是孙百熙之奇技淫巧!”

吴同甲仰头喝完杯中残酒,心中暗暗长叹一声:杨少泉如此执迷不悟,只怕以后再难一起欢晤畅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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