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公主城府(七)(2 / 2)

战国雪 添花过客 3109 字 2022-11-19

“若即若离。”耶律明凰沉吟着,逐字逐句的说道:“凡事都留三分心,不要刻意结交,即使是收取他辎重的时候,也不要太过盛情,言语要矜持不失客气,态度要谦和而不谦卑,玄远说的话,你可听不可尽信,和他手下管事打交道的时候,你则要不露痕迹的打探清楚玄远的实力根底,查一查,哪些事情是他可以勉强办到的,又有哪些事情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以玄远的能力,这每月固定的一批军辎他必会准备妥当,但我还想给他添点负担,盟约时他曾答应过我,为示结盟诚意,只要是我需要的,他一定会设法为我找来,所以每隔一段时候,我都会故意向他讨要一些,恰好是他力所能及,但又要很勉强才能做到的要求,譬如说这次我要的一万面盾牌,要他两个月备齐这种特制的盾牌,确实有些困难,但这也正是我目的所在,当你在向玄远提出这些要求时,也要让玄远感觉到,这是他应该付出的,而不是我欠他的。”

“公主的意思是…”梁正英思忖道:“要让玄远为了给您筹备这些东西而大费周折。”

“还要再过一点。”耶律明凰清柔的声音里缓缓透出一种深沉,“我要他为了备齐这些东西而伤筋骨,伤元气,但又要刚好能给他留口喘息的气,总之,要让他为完成我的要求大感艰难,却又非完全难以负荷,因为玄远此人实在是深不可测,我得出,他很重情义,但他行事却绝不会迂腐,更不会被俗规礼法所束缚,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老实说,这一点,我很重,若他是辽人,我会予他最大的信任,可他却是位汉人,还是位存有让我大辽长乱心思的汉人,所以玄远此人,我不得不防,也因此要尽量削榨他的实力,以防有朝一日他突然流露出敌意时,我不会措手不及,梁正英,这其中分寸,你把握得住吗?”

梁正英低着头默默思量,但他心里固然是在思索着如何应付玄远,同时亦是在心惊这位公主的心思缜密,若非亲耳听闻,他实不敢相信,这等心思,竟会是出于这样一位少女口中。

沉思了好一阵子,梁正英才开口道:“公主,要做到这些事情,便要盯紧玄远留在幽州的所有部属,以臣一人之力怕不能及,需公主为臣安排一些得力臂助。”

“此事我已替你安排。”耶律明凰很满意他能想到监视玄远部属这一事,微笑道:“这也是我要交给你办的第二件事,就这几日里,智王会为我送来五千军士,我要用这五千军士组成一支奇兵,而你就暂且替我掌管这五千人。”见梁正英脸上微有难色,耶律明凰又是一笑,“放心,我知道军旅之事非你所长,我也不会指望你带军去冲锋陷阵,你只要替我管好这五千人即可,监视玄远部属的人手,你就从这五千人中挑选。”又吩咐道:“这五千人我日后将有大用,你要小心掌管,可以让他们做事,但不要让他们涉险。”

“遵命。”梁正英一应声,他想着说了许久,不能只顾着一问一答的奏对,又感激公主的重用,便掩饰着赞颂道:“臣在幽州居住多年,时常光顾燕云楼和卫延居,却从不曾留心到这两处竟会是一名中原商人的根基所在,玄远此人确不简单,也难为公主竟能察觉出他的用心。”

谁知耶律明凰听了他的含蓄逢迎后脸上却无半分喜色,梁正英还倒自己马屁拍错,正觉尴尬,忽见耶律明凰玉颊生晕,灯火下如映艳霞,好一阵才窘然道:“玄远的用心不是我穿的,一开始我也以为玄远只是想博一场非常富贵,还是智王察觉有异,再用言语试探,才逼他吐露心思。”

说起智来,耶律明凰的神情也难再镇定自若,她叹了口气,又道:“军辎之事与守城备战休戚相关,智王的心机又远胜玄远,此事本可让他来全权掌理,可惜,智王颇欣赏玄远对中原的一片苦心,我不敢让他去和玄远深交,所以才让你去应付此事。”

梁正英先觉迷惑,为什么只因智重玄远,公主便不愿把此事交由智王去做,待想起护龙七王都是汉人,这才明白,原来公主方才所提不适合让这几兄弟做的正是此事,以免智王置身辽汉之间时左右为难,乱了心思,这样想来,公主倒也是一片苦心,尤其是对那智王,当然,他想归想,脸上却不敢有半分异橱露。

这时,忽听耶律明凰幽幽说了一句,“智也是玲珑心思,这半个月里,他再也没有问起过玄远的事情。”

听得公主语气幽怨,全无与自己说话时的咄咄锐利,梁正英心下感叹,到底是芳华少女,情丝萦绕之处,亦柔亦深。

他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想公主的神情,忽见耶律明凰的幽幽眼眸正深深凝视着他,“梁正英,你也是汉人,对吗?”

“臣…”梁正英被这幽深目光一触,没来由间陡觉一阵沁骨寒意,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太早了,是吗?此时关注这些,太早了,我的大敌,只是拓拔战,如今想这些,太过可笑,是吗?”耶律明凰自言自语着,着他额头渐渐沁出的冷汗,又幽幽问:“我这一问,令你很难回答吗?我又不会让你率兵去打中原,你怕什么?”

“臣…臣…”梁正英脸上冷汗直流,耶律明凰的语气并不森冷,相反,还有一些幽怨和怅然,可这幽幽的声音听在耳中,却令他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惊心,他不敢再迟疑,突然一个头重重磕倒:“臣愿为公主效忠,余事…余事无暇理会。”

“无暇理会?好一个无暇理会。”耶律明凰静静着他,仿佛要印证什么,这一瞬,梁正英只觉脸上每一分神情变化都纤毫毕现的收入公主眼底,良久,耶律明凰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只这片刻,梁正英已满身是汗,强撑着虚软的身子谢了一声,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会惊惧至此,却又深深觉得,这一时片刻其实是他此生最危险之时,此中凶险甚至远比当日被智罢官时更可怕。

长出了一口气,梁正英不敢多公主,偷眼了下屋内摆设,只见身前门庭处,离书案十几步远的地方摆放着一排座椅,似是赐座之用,但公主未赐座,他又怎敢唐突就坐,而在紧依书案前的位置,另摆放着一张舒适宽大的软椅,却不知是留与谁坐。

注意到他在留心书案前的软椅,耶律明凰似是一笑,“好好做事,以后在我面前,永远都会有你安坐的椅子。”

“谢公主。”梁正英忙伏首拜谢,不经意间又瞥了眼紧贴着书案的那张软椅。

“不是这张。”耶律明凰淡淡一笑,“这张椅子,永远只让一个人坐。”

“是。”梁正英立即收回目光,再也未向那张软椅上一眼。

耶律明凰想起一事,又道:“明日你去一趟城南德馨居,找一个叫韩德让的小孩,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以后闲暇时教教他读书写字,是个很伶俐的孩子,智王很喜欢他,这件事,你也要用几分心。”

“遵命。”梁正英恭声应允。

“先退下吧,今夜之事就说到这里。”已是深夜,耶律明凰倦意渐起,摆了摆手。

梁正英恭恭敬敬的行礼退出,一夜长谈,得领要务,他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境,夏夜晚风徐徐吹于身上,难分凉爽还是寒意,走出别院,有意无意的,梁正英绕过了来时之路,他曾在这里为官多年,很清楚此地路径,过了后院,慢慢走向护龙七王居住的别院。

太守府内虽戒备森严,但护卫们知他是受公主深夜召见,也都未加以阻拦,梁正英走至别院外,一眼望去,见院内一间屋中灯火依稀,微觉诧异,向院外当值的一名护卫问道:“这屋中住的是哪位?”

“是智王。”这护卫认得梁正英,低声答道:“智王勤勉,每晚都很迟才睡。”

见灯火时时摇曳,梁正英侧耳听去,屋内隐有轻微的翻阅声传出,他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向那护卫笑了笑,转身离去。

那护卫轻轻道:“梁大人,您又得公主重用,恭喜了。”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梁正英停下脚步,低声道:“从前做事,懒问对错,以后做事…”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向那护卫笑了笑,“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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