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末城外。
卫青披着蓑衣,站在一个小山坡上,举着千里眼,反复打量着远处的大末城。
大末城是个小城,方圆不过五里,却是横亘在卫青面前的一块顽石。他率领一万步卒赶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却依然徘徊在城外,寸步难进。倒不是大末城有多难攻,而是一直在下雨,大末城外积了齐膝深的水,步行嫌深,乘舟又嫌浅,卫青只能望城兴叹。
雨水沿着斗笠滴了下来,卫青觉得身上湿漉漉的,战袍都粘在身上,手上的皮肤也被泡得白起皱,战靴早就被水浸透了,一动就哗哗作响。
卫青放下千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头招呼了一声:“回吧。”
倚树而立的卫陶应了一声,招呼亲卫们回营。亲卫们一声不吭,默默地往回走。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让他们心情很郁闷,连说笑的兴趣都没有。山路又湿又滑,不仅没法骑马,连步行都要小心。
征武就在山脚下,站在一棵大树下面,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和征侧聊着天。听到上面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缩了缩脖子。忽然,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再次抬头细看。
山坡上的几棵大树顶部,出现了异常摇动,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不好!”征武大吃一惊,立刻起身,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同时厉声大喝:“有刺客,有刺客!”一边喊着,一边向山坡上奔去。“仲卿,小心——”
征侧等人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纷纷拔出武器,跟着征武向上追去。
虽然和征武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卫青等人还是对他的口音不怎么习惯。情急之下,征武说的又是土语,卫青更听不清。不过。看到征武等人拔出武器冲过来,他们本能的提高了警惕。
然而,他们提防的是山下,却没看到头顶。
一个人影在浓密的树冠中一跃而下。如灵巧的猿猴。半空中,机簧轻响,两枝只有两尺长的弩箭飞射而出,直奔卫青。卫青身后的一个卫士看到了头顶的人影,吓出一身冷汗。飞身跃起,撞向卫青。
“呯!”卫青被撞得脚步不稳,一跤扑倒在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两枝弩箭几乎不分先后射到,一枝射在地上,一枝射在卫士的右臂上。卫士痛得怒吼一声,左手用力将弩箭拔出,顺手扎向刚刚落地的刺客,右手拔出了战刀,挥刀横斩。
刺客落地未稳。为了躲箭,身子踉跄了一步,被战刀砍中。他身上没有战甲,腰间被战刀劈中,撕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泉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他痛得尖叫一声,纵身扑了上来,用弓弦勒住了卫士的脖子,用力一拉。
卫士的脖子被弓弦割破,鲜血喷溅而出。倒在地上。
卫青被一棵大树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卫士被刺客用弓弦割断了脖子,却来不及叫喊。更多的刺客从树上跳了下来,从四面浓密的树丛中、竹林中钻了出来。他们大多身材矮小。却非常灵活,即使是在湿滑泥泞的山坡上也跑得又快又稳,有的干脆四肢着地,像动物一样的奔跑。凶狠的神情,加上脸上、身上的纹身,嘴里咿咿哇哇的叫喊。让人不寒而栗。
卫陶又惊又怒。他是亲卫将,周围出现刺客,就是他的失责。卫青如果有什么意外,他就是自杀也不足以赎罪。他连滚带爬,冲向卫青,半途中飞身跃起,将一个举起弩,正准备射击卫青的刺客撞倒,顾不上起身,一刀捅进了刺客的肚子。
刺客出瘆人的尖叫,用弓勒住卫陶的脖子,张开嘴,一口咬住卫陶的耳朵,用力撕扯。
卫陶痛得大叫,双手握刀,横向用力,将刺客的肚子拉开。刺客倒在地上,热气腾腾的肠子流了一地,血水横流。
片刻间,双方就搅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刺客胜在身手灵活,能在湿滑的斜坡上奔跑,利用地形缠斗,不时的抽空射箭。卫陶等人胜在身高体壮,身上的甲胄坚实,手中的武器锋利,又敢于拼命,为了救卫青奋不顾身,以命搏命。一时间,倒是不分胜负。
形势紧急,卫青也顾不上身份,背靠大树,双脚站定,拔出梁啸送他的战刀,左劈右砍,先后将两个冲到面前的刺客砍倒在地。
征武带人赶了上来。他们有着不输刺客的灵活,迅速扭转了局面。刺客领见状,不敢怠慢,呼吸一声,消失在密林中。山林间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惊魂未定的汉军将士和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卫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心悸不已。短短数十息的战斗,至少有十名亲卫战死,被杀死的刺客却只有三人。
卫青还刀入鞘,抹去脸上的雨水。“这是什么人?”
征武蹲下身子,将一个趴在地上的刺客翻了过来。刺客脸上也纹了黑色的花纹,看起来像一只鸟。征武皱了皱眉,伸手扒开刺客的嘴看了一眼,站起身来。“这是余善豢养的默士。”
“墨士?”卫青不解。“墨家的?”
“不是墨家的墨,是沉默的默。这些人都被割掉了舌头,以确保不会泄露秘密,同时也有让别人保持沉默的意思。”征武顿了顿,眉头紧锁。“我一直以为余善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的有这样的刺客。看来他是真的急了,一心要置你我于死地,连这样的人都派出来了。”
卫青听了,也有些心惊,一时无语。
回到大营,卫青找来张次公和公孙敖,通报了刺客的事。张次公、公孙敖听了,也吓得面无人色。虽然卫青毫无损的站在他们面前,可他们还是吓得不轻。如果卫青有什么意外,他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仲卿,这闽越真是麻烦。”张次公咒骂道:“地图上看起来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走起来三五天都到不了,到处是山林,到处是河水,还动不动就下雨。没法打啊。仲卿,我们撤退吧。”
“撤退?”卫青瞅了张次公一眼,冷笑不语。
公孙敖一手在膝盖上轻拍,一手揪着粗短的胡须。眼神闪烁。“仲卿,这仗打得太莫名其妙了。这哪里打仗啊,这简直是钻树林啊。你看我们在山里钻了这么久,打了几仗,见过多少敌人?天天下雨。皮都烂了,粮食也霉了,将士们生病的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不用打,我们就败了。”
“可不是么。”张次公大骂道:“都是严安那个书生,胡说八道什么嘛。黄河决口,没说撤兵救灾,还要强取南越。现在好,别说南越了,小小的闽越就够我们喝一壶了。”
卫青摆摆手。“别说了。这事怪不得严安,要怪也只能怪我们。严安是临淄人,他又没来过闽越,哪里知道雨季是怎么回事。再熬两天吧,等雨季过去了,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