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赶到淮南王府时,淮南王府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二楼的贵宾席几乎是清一色的宗室。诸王来朝,不少人憋了一肚子的气,等着有人领头向朝廷起挑战,淮南王身为王叔,又有参与七国谋反的前科,第一个站出来挑战司马谈的天道论,无疑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联想的举动。
有人前来看笑话,也有人前来取经。
司马谈的天道论颁布之后,想驳倒他的人不少,可惜找了不少能人智士,仔细研究了司马谈的文章之后,根本找不到破绽。他们最后归功于千里眼的原因,没有千里眼,他们就看不到司马谈说的那些星,无从验证,还不是随司马谈说了算。
谁敢保证司马谈不是根据天子的指示编造出这么一个东西?这样的事不仅有,而且很多。出身宗室的他们太熟悉这一套手段了。
在他们看来,刘安应该是最不满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感觉到天子的忌惮,他会主动要求徙藩?同时又是最有条件起挑战的那个人,司马谈用的千里眼,他也有。他只要拿出星图,戳穿司马谈的谎言,天子的用心自然不攻自破。
诸王坐在自己的隔间里,静静地等候着讲座的开始。
讲席上,空空如也,淮南王还没有出来。他是王叔,自然有资格在这些宗室之前摆摆架子。看在他今天要为所有人出头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
就在众人期盼中,门外传来清道喝跸之声,天子来了。
诸王连忙起身,列队迎接。天子面带笑容,快步走向中间的席,在河间王刘德的面前,他停了下来。“王兄,听说你最近有恙,可好了些?”
“多谢陛下关怀,这是陈年旧恙,不碍事的。”刘德浅笑着,恭恭敬敬的答道。
“来,一起坐。”天子挽着刘德的手,倍显亲热。“闻说王兄在河间编书,我非常高兴。宗室之中,若说谁的学问堪与淮南王叔相抗,非王兄莫属。”
天子拉着刘德一起入了座。刘德不敢推辞,只好入了座。诸王见了,互相看看,露出几分不屑。刘德是孝景帝的次子,与栗太子刘荣同母所生。栗妃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后来又被废掉,死于狱中,幼子刘阏于封王三年就死了,其实也是吓死的,剩下的就是刘德。
刘德是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二,按理说,刘荣被废之后,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是他。刘德自知身份特殊,这些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埋头编书,什么意见也不表,生怕惹上事。诸王也不怎么尊敬他,至于天子,恐怕也是忌惮多于尊敬,现在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罢了。
楼下,窦婴看着天子和刘德谈笑风生,忽然心中一动,歪了歪嘴角。
讲席上一声脆响,刘安掀开门帘,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先冲着天子的方向行了一礼,一眼看到刘德与天子并坐,也有些诧异。不过他随即咳嗽一声,开始宣讲。
“诸位,最近朝廷颁了一份由太史令司马谈执笔的星象图,并配有定式,一时传为美谈。据说为了这份不足千字的文稿,太史令两年未出阁,不禁让我想起了董夫子。”
众人会心而笑,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人群中的董仲舒。董仲舒翻了个白眼,恨恨地笑骂了两声。
“太史令潜心向学,安敬佩不已。不过,学问就是学问,容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涉及天道的大学问。”刘安收起笑容,露出几分杀气。“太史令赖以立论的是千里眼所观测到的天象。没有千里眼的人看不到那些天体星辰,就算想反驳,恐怕也是无从说起。如此说来,未免不够公平。”
人群中出哂笑声。
太史令司马谈绷着脸,站在天子身后,一声不吭。天子镇定自如,面不改色。他知道淮南王的目的,自然不用担心。他现在只有一件需要关心的事,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蹦得最欢。
“所幸千里眼虽然贵重,却非宫内独有,我淮南也有一具。”刘安得意的笑了一声:“太史令不仅不能独擅其美,恐怕连这鳌头也是占不住的。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我淮南新造的千里眼比太史令那具还要清晰,能看到的星辰也更多。诸位,这是我最近观测到的星象。”
刘安摆摆手,有两个年轻仆从抬着一个木案上前。木案上摆着一摞印好的星象图,仆从拿起星象图,一一分给众人。众人好奇不已,纷纷接过,仔细观看。虽说很多人根本看不懂那些黑点究竟是哪颗星,但是一开讲就能得到一件礼物,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摸着新纸,闻着墨香,看着星图,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楼上的天子和诸王也得到了一份星图,比下面的普通观众手中的还要精美。天子将星图递给太史令,低声说道:“如何?”
司马谈凑了过来,仔细看了一眼。“似乎与臣所看到的天象略有区别,多了几颗星。”
“这么说,淮南王府的千里眼比宫里的更好?”
司马谈连连点头。“陛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保持优势,千里眼的研制很重要。”
天子咧了咧嘴,有些为难。观测天象的千里眼也就罢了,军中将领对千里眼的需求更大。考工室、尚方虽然一直在研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拿出真正的合格品来。随着征伐的规模越来越大,淮南王之前进献的千里眼已经不够用了。接下来,恐怕要花钱向淮南买了。
这都是钱啊。
这时,刘安朗声说道:“学术乃是天下公器,不可一人独占。安不敢藏私,敢与天下有志于学之士共享之,互相切磋,互相琢磨。此乃样品,有意者,不妨先试试。太史令,你可有兴趣先来?”
说着,刘安一挥手,又有人抬上一只巨大的木架,掀开上面盖的织锦,露出一架镶金嵌玉的千里眼。司马谈一看就愣住了,心跳如鼓,眼神亮。他天天和千里眼打交道,自然知道这架千里眼比天禄阁的那架更大更长,能看到的星星也更多。
“这是千金难得的利器啊,陛下!”司马谈喃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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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