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在北,大夏在南,如果匈奴人杀来,月氏当其冲。如果能拦住匈奴人,月氏的损失也不小,大夏却可以安然无恙。万一拦不住匈奴人,那月氏恐怕也所剩无几,无法对大夏造成了什么威胁了。”
弥兰点点头。“话虽如此,月氏人愿意结盟吗?”
“我想女王会接受的。当初月氏和大宛交战不休,我赶到月氏,也曾经劝得女王与大宛结盟,女王还派了五千骑支援大宛,抗击匈奴人。事实证明,团结起来才有力量。若非如此,匈奴人此刻只怕已经占据大宛了。”
弥兰打量了梁啸片刻。“如果月氏人不肯结盟呢?”
“那就先灭了月氏。”梁啸淡淡的说道:“月氏虽强,可是南有大夏,北有大宛,他腹背受敌,又能坚持什么时候?大宛和大夏同源,你们结盟,应该没什么阻碍吧。”
“除了月氏,的确没什么阻碍。”弥兰想了想。“你这个建议不错,我和大王商量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那就拜托将军了。”梁啸笑眯眯的说道:“如果能成功,我保证莫苏耶耶和她的孩子将来会有立足之地,衣食无忧。只要有我吃的,就不会缺了她的。”
弥兰看看梁啸,哈哈大笑。
梁啸也笑了。公私两便,弥兰根本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谈判的技巧千变万化,但归根到底只有一条:威逼利诱。利害,从来都是决定的唯一依据,感情什么的,都要往后让一让。
——
刘陵收到东方朔的文章,反复思考了很久,最后将文稿送到了窦婴的面前。
窦婴展卷而读,陷入了沉思,眼神中多了几分犹豫,却又有一些火光闪现。
经过大半年的酝酿,很多问题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但是谁来捅破最后那层纸,又如何捅破,窦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看起来参与辩论的人很多,其实还是以儒生为主,写文章,讲道理,没人能比儒生强。史上留下文章著作的,大多有儒学底子。
孔子说:言而无文,行之不远。儒生们对圣人的这句教导领会最深。
窦婴也是儒者,至少曾经是,但是经过那场牢狱之灾后,他已经有所动摇,不再坚定的支持君权至上的大一统理论。但是让他出言反对,他又信心不足。最适合写这个文章的是董仲舒,但董仲舒最近忙于编著通史,一心要续圣人伟业,而且他也不肯自打耳光,所以谁来破局,就成了难题。
东方朔的文章给了他一个机会。
论文采,东方朔是当代文赋大家,即使是司马相如也未必能超过他。论见识,在西域游历几年,见识绝对要比这些足迹未出大汉,甚至未出长安的书生强。别的不说,他在文章里引述的希腊、罗马制度就是很多人都不熟悉的,就算是窦婴这样对希腊有所了解的人,理解也没有东方朔深刻。
很显然,东方朔在见识这方面已经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他写的文章,自然也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要想反驳他,你至少要有和他相当的见识。
窦婴没有立即给刘陵答复。他将文章抄了几份,私下里送给董仲舒、刘安等人传阅,等了几天,他才带着一份文稿进了宫,求见天子。
天子看完文稿,也惴惴不安。他一眼就看穿了这篇文章的本质,看似针对张汤滥用刑罚,实际上直指法家的要害:以君主之意为法。换句话说,张汤最大的罪名不是枉法,而是揣摩上意。
天子通晓儒法,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直中要害,而且绝无回避之理。更麻烦的事,这篇文章一下子把他推到了一个两难境地。
如果认可这篇文章的观点,重惩张汤,那以后执法者就不敢像张汤一样揣测上意,按照他的指示判罪,这样一来,天子对法律的支配权就会大大减弱,法律将凌驾于天子之上。
如果不认可这篇文章的观点,维护张汤,那等于告诉天下人,张汤就是承旨断案。那窦婴会怎么想?梁啸会怎么想?不仅如此,以前所有的案件,比如周亚夫案,都会成为朝廷的罪状,哪怕他们的罪再明白不过,天下人也会认为那只是欲加之罪,天子要他们死,他们就只能死。
如此一来,谁还会把律法当回事,大家都来奉承上意吧。
听起来很美,可是细想起来,这却一点也不美。有机会接触到天子的人,会把天子的旨意当成唯一准绳。而那些接触不到天子的人呢?他们会把执法都当成唯一的主宰。换句话说,县令会成为一个县的皇帝,太守会成为一个郡的皇帝,而他则有可能被架空,虚有其表。
他就是再多的精力,也不可能管理整个天下,如果官吏们都不讲规矩,只问上意,最后究竟是谁的上意呢?
更何况,就算他乐见其成,他也不可能正式承认这样的制度正是他需要的。
刹那间,天子对东方朔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东方朔说得委婉一些,他还好有个周旋的余地。现在东方朔无遮无掩的说了出来,让他一点退步也没有。
“梁啸知道这篇文章吗?”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不知道。”
“东方朔现在究竟算什么,梁啸的门客?”
窦婴沉默片刻:“梁啸从来不招揽门客,东方朔最多只能算他的朋友。”
“同道为朋,同志为友。呵呵,果然是志同道合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