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之旁,梁啸盘腿而坐,阿奢那、多罗斯分坐两侧。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从烤得金黄的羊身上割下一片片肉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伊犁河谷特有的细毛羊,不仅毛是上等的细羊毛,肉质也非常鲜嫩。牧人们平时都舍不得吃,梁啸等人来了,他们一下子宰了上千只,欢迎来到这里的联军勇士。
多罗斯吃得满嘴流油,连手指上都是油脂。他一边舔着手指,一边赞道:“将军,我现在现,你最厉害的不是弓箭,而是你的言辞。你的箭还能防,你的言辞防不住啊。”
阿奢那笑了,拿起一块面饼,抹去刀上的油脂,又将面饼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他的言辞的确锋利,不过更锋利的是他的眼光。现在我们可进可退,猎骄靡却是被逼上了绝路。”
“猎骄靡?”多罗斯突然清醒了些。“对了,我正想问你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杀了猎骄靡?”
梁啸看了多罗斯一眼,笑了一声:“时间太仓促,兵力又不够,我杀不了他,只好假装做好人,先放他一条生路。大禄,你经验丰富,你分析一下,接下来,右贤王和猎骄靡会有什么样的安排,我们又该怎么应付?”
阿奢那嚼着面饼,沉思了半晌。“乌孙人被打散了,没有十天半月的时间,猎骄靡恐怕难以恢复元气,能够上阵的只有匈奴人。即使如此,他们的兵力还是占优势,至少是我们的两倍以上,我们不宜主动进攻。”
“两倍就不宜进攻了?”多罗斯不以为然。“我们打猎骄靡的时候,他的兵力可不止我们的两倍。再说了,等的时间越长,猎骄靡恢复了元气,兵力岂不是越多?”
阿奢那摇摇头。“那他们得有足够的粮食才行。猎骄靡的人马被击溃,他带来的辎重损失大半,现在要靠匈奴人接济,哪能那么容易就恢复元气。等的时间越长,他们面临的困难越大。所以……我觉得接下来的这几天会是最危险的。”
多罗斯恍然大悟,摸着头,哈哈大笑。
阿奢那看着梁啸。“将军想到对策了吗?”
梁啸苦笑了两声。“大禄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匈奴人正在赶来,最多两天,战斗即将开始。塞人得了猎骄靡的辎重,现在衣食无忧,没有战斗的动力,我们要让他们看到匈奴人的凶残,才能激起他们战斗的欲望,可这不是两三天就能实现的。”
“那该怎么办?”阿奢那想了想,眼珠一转。“要不,抢光他们?”
梁啸诧异地看了阿奢那一眼,忍俊不禁。“这样的话从大禄嘴里说出来,着实令我很诧异。”
阿奢那也笑了。他摆摆手。“开个玩笑,真要抢了他们,恐怕他们的刀还没对准匈奴人,先得对准我们了。不过,这些塞人目光短浅,乌孙人的一点辎重就让他们满足了,真是没出息,难怪他们被猎骄靡当成两脚羊。”
“他们见识小,很多人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这片山谷,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们恨乌孙人,是因为乌孙人一直在压迫他们。匈奴人很少出现在这里,他们还没领教过匈奴人的残暴,所以需要时间,让他们看清匈奴人的面目。我想,用不了几天,他们就知道匈奴人比乌孙人还要可恶了。关键在于,我们怎么才能熬过这几天。”
“没错,问题正在于此,我们怎么熬过这几天?”
梁啸捻了捻手指。“也许,我该和右贤王谈一谈。”
“谈……一谈?”多罗斯愣住了,叨着一块肉,看看梁啸,又看看阿奢那。梁啸和阿奢那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谁也不理多罗斯。多罗斯急得抓耳挠腮,连忙央求。“说说,说说,你想和右贤王怎么谈?”
梁啸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谈,当然是用舌头谈。”
多罗斯吐了吐舌头,表示无法理解。
梁啸和阿奢那大笑,和多罗斯开了一会儿玩笑,便讨论起双方的优劣来。既然要派说客去扰乱右贤王的行动计划,就要击中要害,否则很难起到实际效果。
前天晚上,梁啸让身边的亲卫部曲大开脑洞,得到了不少启,尝到了甜头,现在他更愿意与人商量,特别是阿奢那这种经验丰富的老臣。他不仅需要阿奢那的理解和配合,还需要他的智慧。
两人谈得开心,多罗斯却听得昏昏欲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头栽倒,鼾声大作。
和阿奢那谈了半夜,梁啸没有睡,他照例起身练习导引术。
经过几年的坚持,导引术已经融入他的血液,如果哪一天不练,他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欠缺似的。不管有多么大的压力,一旦摆开架势,他就能抛开一切,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是唯一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他倍加珍惜。
随着一次次的演练,热流像潮水,一次次的冲刷着他的身体,冲去浑身的疲惫,滋润着每一寸经络和血肉。他的呼吸越来越深沉,眼神越来越清澈,气度越来越沉稳,整个人散着一种让人顶礼膜拜的自信。
当值的亲卫们远远地看着他,眼神崇拜,信心满满。
——
长安,冠军侯府。
刘陵披着衣服,伏在案上,手指划出丝质的地图,最后落在伊犁河谷的位置,久久没有离去。
在她面前的地图上,伊犁河谷是一片空白。梁郁也披上衣服,走了过来,瞅了瞅刘陵,有些不解。“翁主,这儿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刘陵收回手指,轻抚着嘴角。“我有一种感觉,你阿兄现在可能在这里。”
“这里?”梁郁看了一眼地图,不由得轻笑一声:“阿兄给你托梦了?”
“他现在身边有大宛公主,哪里还顾得上给我托梦。”刘陵撇了撇嘴。
“大宛公主会跟着他去战场?”梁郁坐到刘陵身边,帮她将滑落的外衣拉拉好。“行了,你就不用担心了。相隔万里,你担心也没用,不如安心等好消息。”
刘陵站了起来,上了床,拥被而坐。梁郁上床坐在她身边,用肩膀拱了拱她。“还在想?”
“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刘陵沉思片刻,又说道:“最近天子的情绪如何,有没有什么异样?”
梁郁脸色微红。“天子心思深沉,我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不过,他经常叹气,而且很少提西域的战事。有好几次,他刚开了口就又放弃了,好像有什么担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