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新波急忙期待的看着他,满脸的希冀。他的确是有点发愁了。河间府的商家,实力并不雄厚,一般的商家,也就是几万两银子的家底。和江南的那些大商家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卢新波在河南损失了两千多两银子,的确是有点伤元气了。
其他的士绅,听到张准对束鹿皮革,竟然还有相当的了解,都显得十分的好奇。要是他真的能够给卢新波指点一条生路,他们肯定会非常佩服的。这年头,当官的都只爱钱,真正可以出谋划策,帮他们解决困难的,却是少之又少。这个张准,或许真的是个另类。
张准看看所有人,微微一笑,然后自信的说道:“大家觉得我能够打败鞑子,很了不起。其实,我可以告诉大家,鞑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鞑子要武器没有武器,要技术没有技术,要战略没有战略,他们有的只是天生的骁勇,还有就是对抢掠的欲望。我不怕拍胸口保证,打败鞑子,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其实,虎贲军更强大的,在于海上力量。只要你们满足虎贲军的条件,虎贲军可以帮助你们开拓市场。”
看了卢新波一眼,张准温和的说道:“现在,虎贲军和朝鲜的贸易航线已经开通,卢老板不妨和有关方面联系,看看自己的皮革,是否可以卖到朝鲜去。要是我估计的没错,跑一趟朝鲜,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卢新波顿时感觉到了一线生机,脸上的阴暗神色逐渐的退去,但是又有点担心的说道:“朝鲜毕竟是外国,我们明国人,在那里做生意,万一遇到别人的不公正对待,那怎么办?山长水远的,就算想要找个救兵都不可能啊!上次在河南,我的皮革,就是被乱军抢走的,欲哭无泪啊!”
张准凛然说道:“只要你们登记为虎贲军的企业,诚实经营,依法纳税。那么,你们遭遇到一切不正常的打击,虎贲军都给你们出头。朝鲜人要是为难你,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我敢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轻易出现。要是出现,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卢新波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说道:“都督大人……”
张准伸手制止他的提问,继续凛然的说道:“通俗的来说,就是你的产品质量好,价格低,受人欢迎,你就应该获得市场份额。要是别人使用不正常的手段,来阻止你销售商品,甚至是使用武力、威胁、恐吓、暗算等见不得人的手段,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们解决麻烦。但是,如果对方使用的是正常的商业手段,那我只能说你技不如人,帮不了了。”
卢新波自信的说道:“我的皮革制造技术,独此一家,没有人可以做的比我更好。要不是遇到一些麻烦,我的皮革,早就卖到更多的地方去了。”
张准轻描淡写的说道:“卢老板目前遇到什么麻烦?”
卢新波咬咬牙,坦白的说道:“我的皮革,想要销往真定府,遭遇到真定府皮革大商家韦和梁的抵制,他派人跟我说,要是我的皮革敢在真定府出现,他就派人打断我的双腿。我有一批价值四千两银子的皮革,被他联合其他人扣住了,我想要回来,他不给,说我坏了行规,这批货物就等于是我交的学费。”
“啪!”
张准狠狠一拍桌子。
桌上的杯筷碗碟都被砸得跳起来。
除了董淑嫣之外,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张准沉声说道:“岂有此理!卢老板,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出头!前提是,你在虎贲军登记备案,依法纳税,诚实经营!阻挡正常的商业贸易,还扣押别的商家货物,还有没有王法?”
卢新波颇为期待的说道:“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常驻北直隶?”
张准毫不掩饰的说道:“各位觉得,我既然到来了河间府,会轻易的离开吗?就算我本人不在这里,虎贲军也会在这里常驻!”
嚣张!
太嚣张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在场的士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暗暗的在心里说,这个张准,当真是太嚣张了。他刚来到北直隶,连像样的立脚点都没有,居然就敢将北直隶包揽在自己的怀里了。但是,没办法,他有嚣张的本钱。虎贲军将鞑子打得落花流水,而鞑子又将明军打得落花流水,以此类推,虎贲军将明军打得落花流水,也不是什么难事。在山东,好像明军就被虎贲军打得连屁都不敢放。
卢新波咬咬牙,下定决心,沉声说道:“都督大人的话,我是否可以转述给韦和梁?”
张准肯定的说道:“当然可以!他要是继续使用不正当的手段阻挠你做生意,我要他的脑袋!但是,我也必须声明,要是他的手段是正当的,属于商业竞争的正常手段,我是不会袒护你的。这些话,你都可以转述给他。”
卢新波急忙说道:“在下都记住了。”
张准点点头,自信的说道:“如此甚好。”
其他的人都悄悄的互相对望,眼里的神色,多了几分的敬畏,又多了几分的敬佩。无论张准是不是在笼络人心,但是这种敢作敢当的行为,还是他们比较喜欢的。没有人怀疑张准有能力拿掉韦和梁的脑袋,除非他跑到京师去。只要他还在真定府,他就不敢不听张准的话。这样一来,卢新波的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在场的士绅里面,固然是大地主居多,商人的数量也不少。明朝本来就是个商业贸易很发达的朝代,河间府又是北直隶的重要城镇,商家的数量当然不少。卢新波获得张准的支持,其他的商人当然有些心动,尤其是那些处于劣势的商人。
做生意,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安全的环境,大家使用正常的手段竞争,不要搞非法手段。张准倡导的自由竞争的手段,正是他们最需要的。卢新波就相信,要是韦和梁不威胁自己,不限制自己的皮革进入真定府市场的话,他肯定可以做得更好,可以开拓更广阔的市场,赚取更多的利润。其他的商人,当然也如此。
卢新波之后,暂时冷场。
所有的士绅,都在仔细的衡量着,他们可以从张准这里,获得什么,又需要付出什么。毫无疑问,张准的虎皮,是极强的杀手锏。问题是,要披上这张虎皮,也不容易啊!一成五的商业税啊!过惯了免税曰子的商家,一下子要纳税,还真是有点难以取舍。
张准随意的扫了所有人一眼,淡然自若的说道:“各位,还有什么要问吗?时间宝贵,还请各位不要冷场啊!张某人事务繁忙,吃完饭就必须离开的。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冯高轲装作非常随意的说道:“敢问都督大人,士绅乃是国之栋梁,都督大人可曾有什么特殊的照顾措施?”
张准微微一笑,戏肉来了。
其实,前面那些士绅提到的,都是具体的细节的问题。有关士绅的定位问题,才是在场的每个人最关心的,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事实上,在场的每个人,头顶上都挂着士绅的帽子,最差的也是一个员外。这样的帽子有什么好处?那就是不需要纳粮,不需要服徭役。
大明朝的绝大部分赋税,就是这样漏失的。好像冯高轲,本身有良田上万亩,每年收获上万石的粮食,却不需要缴纳任何的赋税。相反的,他的后辈,要是有人考取了秀才的身份,成了所谓的廪生,还可以从官府那里获得粮食供应,这就是所谓的“国家养士”的政策。
国家养士的政策,从汉代的时候就开始实行,在中国的土地上,已经实行了一千多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样的观念已经印入到民众的骨髓里面。这样的政策,的确是增加了国家的人才储备。但是,也造成了巨大的税收黑洞。直到后来雍正强制推行摊丁入亩,推行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个赋税的巨大漏洞,才慢慢的被填补回来。
可以说,不用纳粮,不用服徭役,是士绅最根本的核心利益所在。他们是明朝最大的特权阶层。他们占据了明朝九成以上的田产,却不需要缴纳一两的粮食。这使得他们成了大明朝最大的毒瘤。他们可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国家财政却是捉襟见肘,而一般的民众也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当这个毒瘤最终爆裂的时候,大明朝也就完蛋了。
明朝后期,尽管后世的历史学家说是小冰河时期,还有什么鼠疫之类的。其实,这些都是外因。明朝的败亡,最根本还是内因。而内因里面,特权阶层的过于庞大,不用纳粮,不服徭役,是最关键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明朝也不会那么快败亡。
国家的财政都被他们占据了,朝廷自然拿不出钱来。不到一成的人口,霸占了九成以上的田地,不需要纳粮。剩下的九成的人口,只有不足一成的田地,却需要承担国家的全部赋税。白痴都知道,这是不合理的,是致命的。为了获得足够的赋税收入,朝廷只好拼命的在另外不足一成的田地上征税,自然而然的,当然是将这九成的人给逼反了。
李自成经常每次都被打得只剩下几百人,甚至是只剩下几十人,但是一旦来到一个新的地方,马上又能发动数万人甚至是数十万人,继续和官军作战,原因可想而知。民众没有活路了,只好起来和朝廷争斗了。就好像张准刚起家的时候,啥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怕什么?干死一个是一个!干死两个赚一个!
张准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他非常明确,非常肯定的说道:“第一,所有的田产,都必须纳粮。第二,所有士绅,都必须服徭役。”
冯高轲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张准直接拍回来,一时间脸色有些发硬,颇为尴尬。其他的士绅,同样没有想到,张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气氛再次僵住了。
张准轻飘飘的两句话,就直接定下了他们的命运。在张准的地盘上,他们不可能再延续过去的特权了。不但要纳粮,还要服徭役。说真的,对于在场的大部分士绅来说,的确不容易接受。这等于是在他们的身上割肉,他们当然不愿意。
其实,虎贲军的控制区域,已经取消了徭役。问题是,在场的士绅,对于张准的了解并不多,对于虎贲军的政策,也没有深入的研究过。而张准,明知道虎贲军已经免除了徭役,却依然强调这一点,就是要明白无误的告诉对方,你们想要继续享受过去的特权,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在均田令的问题上,在士绅一体纳粮的问题上,张准是肯定不会动摇的,这是虎贲军赖以生存的基础。虎贲军的根本,不是在场的这些士绅,而是万万千千生活在最底层的民众。说得坦白一点,张准其实并不怕在场的士绅捣乱。虎贲军的强大武力,足够铲除他们。而他们也没有抗拒虎贲军的能力。
但是,有李自成的教训在前,张准也没有必要这么极端。李自成采取的措施太过极端,以致将大多数的士绅,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结果,当鞑子入关的时候,很多士绅不惜当汉歼,也不愿意为李自成所用。这极大的增强了鞑子的实力,方便了鞑子平定天下的过程。李自成自己,也不是死在鞑子的手上,而是死在地主武装的手上。
张准的政策,其实并没有对士绅群体赶尽杀绝,他还是给他们留了退路的。他们或许以后的曰子,没有以前那样的舒服了,但是凭借他们积累的资产,他们依然是人上人。好吧,张准必须承认,政治,有时候就是要妥协的。一味的赶尽杀绝,并不能取得最完美的效果。
卢新波对张准心存感激,看到冷场,就打圆场说道:“都督大人,读书人是国之根本,大人是不是应该照顾一二?”
张准沉声说道:“读书人的确是国之根本,这句话没错。但是,以后读书人不会再有特殊的地位。虎贲军会兴办更多的学校,让更多的人都能够读书。只要是适龄儿童,都应该上学。当然,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但是随着国力的增强,我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读书写字。”
微微顿了顿,张准缓缓的说道:“或许在一百年,两百年以后,我们国家的每个人,都懂得认字,都能够读书看报,包括田里劳作的农夫农妇,包括在街边乞讨的乞丐流浪者在内。”
所有的士绅再次愕然。
每个人都能够读书写字,这怎么可能?
张准肯定的说道:“我的政策不会改变,需要改变的乃是在座的各位。当今天下,正处于强烈的变革当中,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大家作出理姓的选择。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张准就埋头吃饭,不再言语。
有几个士绅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冯高轲只好换了话题,介绍一些河间府的风土人情,以及各式菜肴的来源,以活跃气氛。刚才的话题的确有些沉重,每个人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仔细衡量。短时间内,没有人可以做出决定。张准也没有逼迫他们必须做出决定。
其实,认真说起来,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相对于被杀头抄家来说,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简直就是康庄大道啊!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舍得放弃眼前的利益罢了。所谓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如此。
酒足饭饱以后,张准站起来,朗声说道:“谢谢大家的盛情款待,张某人告辞了。是朋友的,虎贲军随时欢迎。是敌人的,虎贲军也随时欢迎。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家和虎贲军做朋友,不要和虎贲军做敌人。我张准对鞑子从不留情,但是对自己人,还是有几分情义的。告辞!”
冯高轲带着所有的士绅,将张准送出来。他和张准走在前面,低声的有意无意的说道:“都督大人,要是我们……我们好不容易积撰起来的一点家产,不会受到影响吧?”
张准肯定的说道:“只要你们遵守虎贲军的各项法令制度,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冯高轲这才放下心来。
要是遵照均田令的相关规定,他们的田产,必须被分割。但是他们积累起来的财富,只要没受到伤害,他们还是有其他的路子,可以继续发展的。就好像张准所说的,是应该走走其他的行业了。一味的局限于田间,从不抬头看路,眼光还是短浅了一点。
张准带着董淑嫣,从红花楼出来,一众乡绅将他一路送到城门口,这才挥手告别。今天的邀请,双方都是试探的姓质,当然不会有任何明确的成果。但是,双方既然开始了接触,那就是好的开端。
“啪啪啪!”
张准翻身上马,正要离开,突然间,背后传来一阵响声。
独孤猎、陆伊典等人微微一怔,急忙回头,举着虎贲铳警惕的盯着四周,却发现是河间府有人在燃放鞭炮。今天是除夕,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将结束崇祯八年,迎来新的一年。
过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到,鞭炮响,娃娃笑,只是对于虎贲军来说,新的一年,并不轻松。皇太极还在北方虎视眈眈,朝廷上下也是一肚子的坏水!未来,挑战依然很艰巨!但是,虎贲军将负重前行!决不后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