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号言官被廷杖,打得血肉横飞,立时激起了群臣愤慨,科道言官,上蹿下跳,扬言一定要找回面子。
他们还没有攻击隆庆的胆子,只能把矛头对准滕祥,一个个大声斥责,痛骂宦官,从赵高说到了王振,从王振说到了刘瑾,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把火气成功煽起来,就准备着出手咬人。
还没等他们行动,内阁次辅李春芳就跑到了石星的家中。
这一次石星带头闹左顺门,被打得也是最重,此刻还在昏迷之中。大夫给清理了伤口,割下腐肉二斤,筋两条,整个屁股,大腿,腰部,全都烂了。
为了防止感染,只能用酒精清洗,每次清洗的时候,石星虽然昏迷,却疼得不停喊叫,浑身抽搐,冷汗津津。
好些凑在石家没有离开的御史言官都不停抹眼泪,惨,真是太惨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
见他们如此,李春芳也是满脸羞愧,长叹连声,“徐阁老让仆过来,就是告诉大家伙,陛下已经同意不再考察科道,至于王廷的案子,也会尽快了结,还请你们大家伙不要闹了。”
皇帝低头了!
众人心中大喜,这两条都切中要害,不考察科道,就能保住官位,了结王廷的案子,免得继续攀扯无辜,大家伙都安全了。
看起来徐阁老还是站在大家一边,说出话来也是分量十足,哪怕陛下都要听从。
还有的言官感到不满,难道一顿毒打都白挨了?这口气要咽下去不成?
李春芳的老脸缩成了菊花,苦兮兮道:“诸位具是大明的良心,眼下隆庆改元,已经有一年了,纷乱不断,国事艰难。徐阁老肩负天下之望,举步维艰,我这个当弟子的看着都心疼。好在事情都过去了,每年就是隆庆二年,新年新气象,大家一起携手,共创大明新局吧!”
李春芳好一顿安抚,众位言官心里头还有些不平,可是他们也听得明白,以前闹得太过分了,再闹下去,不依不饶,必然会和陛下直接冲突,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哪怕强如徐阁老,能压得住一次,还能每一次都压得住吗?
辛自修带头感谢道:“元翁对我等天高地厚,李阁老不辞辛苦,下官们感激不尽。奈何眼下海瑞还揪着案子不放,司直兄的尸体还在大理寺,我等有愧朋友啊!”
提到了欧阳一敬,众人纷纷抹眼泪。
“想司直兄铁骨铮铮,直言敢谏,不避生死,冲锋陷阵,为科道表率,竟然落一个尸体不全,凄凉惨死,实在是让人心寒啊!”
言官们放声大哭,李春芳琢磨了一下,既然陛下都同意了,海瑞还能折腾下去吗?
“这样吧,我回头写一个手本,让海瑞把尸体送还欧阳家中。至于他的办案主审,等内阁商量之后,再免除了就是。”
虽然没有直接罢免海瑞,不过也算是给了大家伙面子,言官们只好点头。
他们送李春芳回内阁,貌似一场滔天风波,就要销声匿迹,水波不兴……
大理寺,正堂。
海瑞秉烛端坐,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老朋友,正是赵闻,唐顺之的弟子,唐慎的同科,唐毅的启蒙老师。
赵闻的起步低了一点,加之徐阶有意打压唐党一系人马,赵闻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刚刚调任京城,当了刑部郎中。
相比之下,举人出身的海瑞已经后先至,冲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让人不胜唏嘘感叹。
“刚峰兄,凡事适可而止,放手吧!”
海瑞面无表情道:“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赵闻自然知道“他”是谁,叹口气道:“陛下已经点头了,内阁辅和皇帝都统一了意思,再往下追,就是忤逆圣意,哪怕圣眷再强,也不能蛮干。刚峰兄,公道自在人心,那些人勾结俺答,出卖大明,早晚会遭到报应的,不急在一时。”
海瑞不无嘲讽地笑道:“报应?你错了,老天爷太忙了,人世间该雷劈的人太多了,累死老天爷,也劈不完!”
豁然站起,海瑞指着头顶,神情激动,“我本以会和其他人不同,可是我错了,两榜进士,取得都是乡愿,不乡愿如何能当进士,更何况是六魁元!小站百姓,血战半个月,死伤数千人,家家都有空的碗筷!是谁造成的,难道可以逍遥法外,不遭到惩处吗?因循守旧,官官相护,把天理国法扔在一边,把家国天下抛在脑后,他们做得到,我海瑞干不出来!”
赵闻浑身一震,若干年前,他也是这个想法,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就冰冷了,麻木了,没有知觉了。
“刚峰兄,你持论甚正,言语甚直。可是没用啊,上面的神仙不愿意查了,不敢查了,你还能如何?”
海瑞身体一晃,突然放声大笑,“是啊,神仙们都不想查了,可是我要一查到底,不把阴暗龌龊都掀出来,我绝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