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说:蒖蒖,你知道吗,这句话,是你爸爸告诉我的。我时时想着他的这句话,觉得这辈子我没什么好委屈的,我过得很好,我的内心很安宁。
黎语蒖看着满脸倦容的母亲,隐忍地咬住嘴唇,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死死憋在喉咙口里。
可是老妈,我的内心一点都不安详,你让我叫爸爸的那男的,他肯定是欺负你读书少在骗你啊……
黎语蒖把这些话噎回到肚子里。她不想让她可怜的妈妈在这样病痛的时刻还感受到现实的残酷和不快乐。
她抚着妈妈的额头,心头五味陈杂。
她很想问一问:老妈,你一定是非常爱那个男人吧?所以即便他如此待我们,你都不记恨他,丝毫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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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后一个月,黎语蒖见到了她传说中的“爸爸”。他坐着配有专属司机的豪华轿车,裹风挟尘地赶到梨花乡来,来接她回他的家。
那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虽然已人到中年,却依然难掩英俊。只是人有些瘦,看上去身板不如乡下人壮实。
黎语蒖瞬间明白她妈妈为什么会把这个男人藏在心里,不怨不恨,念念不忘。
十六年前,这样一个沉稳而英俊的男人,用黑而幽深地眼睛注视着单纯朴实的乡下大姑娘,谆谆地告诉她:要学会宽容,不要去憎恨任何人,任何磨难都会带给人成长,只要懂得感恩,你的生活永远也不会陷入绝境——难保这大姑娘不会瞪着饱含秋水的双眼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狠狠点头。
然后这英俊男人就拍拍屁股跑到大都市和名门之女组建家庭去了,留下傻姑娘熬了半辈子一个人在乡下把小孩拉扯大。
这样想着,黎语蒖不由心生愤愤。
愤愤的黎语蒖一路上都没有给她那个爸爸半点好脸色。
她想用拉长而冷漠的脸,表达清楚自己怨愤不满的感情立场。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挺成功的,直到在高速服务站上完厕所出来,她躲在一角听到她那个爸爸的司机对她那个爸爸说:“黎总,别说,虽然这小姑娘晒得浑身黢黑,尤其是脸,但看得出她绝对是您的亲闺女!且不说那眉眼,就她那副不苟言笑的范儿,就绝对和您像得十足十!”
黎语蒖躲在角落里,用力扒住墙壁,防止自己一个忍不住冲出去朝司机亮出沙包大的拳头。
说谁黑?她这叫健康!
她仔细看着她那个爸爸的表情。她隐约看到他在听完司机的话后,始终严肃的脸上,表情居然有了一丝松动。
他竟然像是在笑!
那一瞬间黎语蒖真想松开扒着墙的手,放任自己去使用沙包大的拳头。
她真想用暴力教育明白那个司机张啥啥,好好开车,有事说事没事别乱哔哔,姑奶奶她拉着脸的事实是为了表达怨气,他这么生拉硬拽非要把事实嫁接到和那位黎先生长得像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既不会加薪也不会升职,只会招她一顿揍,而已。
黎语蒖一边磨牙一边腹诽着,忽然她听到她那个爸爸说:“小张,我好久没有给你加过薪了吧?等回去记得提醒我去跟人事说一下这个事。”
司机小张连声不迭的“感谢黎总”。
黎语蒖脚下一个软,险些滑倒在地上。
她刚刚真的不该扒着墙,她就应该放任自己去使用沙包大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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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到了s城,到了她爸爸黎志的家时,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和名门望族的千金组建的家庭”。
奢华的三层独栋别墅门前,拴着一只头颅昂得高高的杜宾犬,镶铜的大门紧闭着,把她隔绝在这高冷的建筑之外。
她的爸爸下了车,带着她走到那扇门前,站定说:“语蒖,这里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么台词化的语言,黎语蒖眼角微抽了一下。
她看着她陌生的爸爸打开那扇门。那一刻门里的空间像无限的未知的黑洞一样,令她心头悸。她被她的爸爸牵引着,一步一步走进那一片未知之地。
进了门,是硕大的一个客厅,一组黎语蒖见都没见过的豪华沙像条龙一样蜿蜒盘踞在客厅中央。沙上坐着三个人,两个女孩和黎语蒖差不多年纪,一个男孩看起来要小她很多,差不多刚读小学的样子。他们挤在一起看着平板电脑。
听到门口有响动,他们齐齐转过头来。
年纪小些的男孩子看到他们时,“通”地一下从沙上跳到地上,鞋子也顾不上穿,哒哒哒哒像个小火车似的朝黎志冲了过来。等跑到跟前,他用力一跳,挂在了黎志身上。
“爸爸!”小男孩兴奋地大叫,“你可回来啦!几天没见我都快想死你啦!”说完他把头挤在黎志胸口蹭啊蹭,像条馋奶喝的小狗巴一样。
黎志微微牵动了嘴角,抬手抚摸小男孩的脑袋。
黎语蒖站在一旁瞪着眼看着小男孩和黎志真人上演的这出温情天伦。看着看着,她悄悄咬酸了牙根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