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一)厉兵秣马待剿夷(1 / 2)

1845 引弓 13720 字 2022-11-19

更新时间:202-07-2

月日怡良

西元的新年在当时的人们中没什么影响,既没有放假,也没有奖金,连加餐都没有,朱雀军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训练,再训练。

在月日这一天,楚剑功正在校场上盯着大家训练呢,中军官乐楚明跑过来报告:怡良大人来了。

怡良?署理两广总督,广东巡抚怡良?他来干什么?

从林则徐开始,到后来的琦善,包括广州八旗将军阿精阿,广东的封疆大吏们,在楚剑功练兵期间基本就是不闻不问,每月照拨银子养军就是。

今天怡良可来得蹊跷。楚剑功来不及细想,赶紧带着陆达和乐楚明出外迎接。

怡良笑容可掬:“哎呀,我说剑功啊,听说今天是洋人的新年啊。”

“是啊,今天是新年第三天。”

“喔,那我还弄错了。无妨,将错就错,今天我请你们朱雀军的武弁吃饭。”

啊!所谓武牟,就是低级武官了,因为低级武官都戴皮牟。怡良大人今天这么好兴致,要过个洋节?

“那些把总千总,都是粗人,不通礼仪,怕冲撞了院台。”要知道,清朝晚期重文轻武,比宋代不遑多让。七品的文案可以杀掉四品游击,四品道台能把总兵脱裤子打板子。就说提督,武人做到顶就是这样了,直属于总督的武官,要受巡抚下面的布政使的指挥。

怡良大人是满人,也是翰林出身,这在满人中也算不错的啦。和文官们也有话说,如果现在他把广东布衣文人们召集起来搞个诗会啥的,那是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要和把总千总吃饭?

“剑功,我问你,现在朱雀军有多少武牟啊?”

“回院台,都司一人,就是陆都司了。”楚剑功一指陆达,“守备一人,千总二十五,把总一百。”

“陆都司我是知道的,天子亲军出身,道光十九年的榜眼嘛。”怡良大人赞许的拍了怕陆达的肩膀。

“这样吧,剑功,你去把把总千总都找来,我见见。”

“院台,现在正训练呢,不宜打断。”

“这样啊,那我就跟你说吧,剑功,我今天要请你们朱雀军所有的千总吃饭。”

啊!这也太过分了吧,怡良大人真是礼贤下士啊。

“那好,院台,我去安排,还在上次和琦善大人、林大人吃饭的士绅家可好?”来巡抚大人已经打定了主意,楚剑功也只好应承下来了。

下午的操练结束后,楚剑功安排好营中事宜,带着陆达以下二十七人赴宴去了。

怡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楚剑功心里猜了个大概:“收买军心。”

朱雀军现在是楚剑功的私军这回事,怡良可能有所察觉了,其实以前林则徐、琦善甚至曾国藩,都可能出点苗头,不过事态不显,他们没有加以干预而已。

怡良是个官场老油条,楚剑功的这点伎俩很难瞒过他去。虽然楚剑功野心未露,巡抚大人还不清楚他真正要干什么,但未雨绸缪是很正常的事情。

清代兵制,惯例是统领择分统,分统选哨官。一省督抚,大概管得到提督、总兵、副将,而参将以下的各营统带,督抚们是懒得管的。一镇或者一协之内具体的职事安排,往往是镇台协台捞油水的项目,督抚们绝不会在这儿问题上断人财路。

这也反映到满清的军制上,最大的固定作战单位是营,从两千人的参将营到两百人的守备营不等,数个营组成一协、一镇、或者提督的提标。

作战之时,提督可能辖制数个协或者镇,但没有权力把镇下属的营抽出来单独指挥,例如江南提督下辖五镇一协,但两江总督所能向朝廷报告的人选不过一提督、五总兵、一副将,下面的参将游击官衔虽有朝廷授予,但具体的安排就总兵副将的了。

故而今天怡良请朱雀军下面的千总吃饭,实在是了不得的大事,算是破了常例了。

楚剑功想着,就和千总们到了那乡绅的门口了,怡良的随从和那乡绅的管家在门口迎着。

众人见了礼,便往庄子里走,眼见到了一处大院,大锅子支着,干柴堆在一边,猪已经杀好了,剖开用铁钩挂着。

楚剑功心里那个紧张啊,一个劲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怡良到时候要给手下封官许愿怎么办?这些千总,都没见过官面,或者说,都还没什么觉悟。要是怡良许了,说不定就有人动心。”

这时就听那怡良的随从说:“各位老总就在这里吃饭,楚道台,陆都司,请随我到厅房去,院台在那里等你们。”

嘘!楚剑功暗地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笑开了:“那样好,那样好。”

那随从以为是楚剑功为吃小灶高兴,也没在意,带着他和陆达就往厅房去。

怡良啊怡良,你终究只是个满清的官员,脱不了习气。如果你真的放下架子,和我这些千总把总一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或者礼贤下士做到底,真的摆开宴席和这些千总们吃饭,我还没什么办法拦着你往朱雀军渗透。

席间,楚剑功很高兴,和怡良很是喝了几杯,怡良酒意一上来,就开始作诗,一连写了好几首。

院台大人写诗了,楚剑功和陆达不得不陪着,陆达比较老实,不会写,那就背吧。“南北驱驰报主情”,还比较应景。

楚剑功想了想,站起身来,咏道:“翠柏红垣见葆祠,羔豚命祭复过之。两言臣则师千古,百战兵威震一时。道济长城谁自坏,临安一木幸犹支。故乡俎豆夫何恨,恨是金牌太促期。”

这是乾隆题岳王墓的诗,他一开始念,怡良大人首先就站了起来,陆达不明就里,也站了起来。三个人做恭谨状,直到楚剑功把诗念完。

等念完了,楚剑功道:“学生别无它求,自以岳武穆为表率,图一个精忠报国。”

“好,好一个精忠报国。”怡良赞叹道,“楚主事,喝了这一杯。”

楚剑功吃了口小菜,心里又写了首打油诗,算正是心中所愿所想:“孔孟新解震儒坛,狗血炮灰死不完,列强给钱又给枪,清廷送钱嫁女忙。”

月4日后勤

第二天一大早,楚剑功就离开营房去找李颖修,说了怡良请客的事儿。

李颖修一皱眉:“危险哪!”

幸好怡良是个书生,虽然有了渗入朱雀军的心思,可做得不好。但架不住真有会带兵的强者,那还真是个麻烦。

就算没有这种人,现在一道命令,调一个连出去,楚剑功有把握把这个连收回来么?没有,肯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啊。

“把军队的供应收紧。”楚剑功说,目前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健全军队的体系建设,枪支弹药、医药粮食,都是全军统一供应的,现在要加强一步,除了朱雀军,任何外来渠道的东西都进不了营内。”

“后勤控制?”

“对,后勤控制。现在规模小,以后进一步扩大建制,各单位的后勤还是由军部统一调遣。”

李颖修沉吟了一下,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很难做,没有合适的人。我是个商人,不是职业军官。”

外行才谈战略,职业军人讲后勤。

换而言之,只有职业军官才能弄懂军队的后勤体系。

军事后勤学,自火枪诞生以来慢慢发展,现在已经大致成型,涉及生产、分配、运输、动员等多个环节。后勤体系一旦建成,那么军队就只适合在本方的支援下作战,而难以适应其他的后勤供应,更遑论清廷那随地就食的传统。

但要找到专业的后勤组织军官实在太难了,到目前为止,根本就无书可。

拿破仑的战术和战略,吸引了大批的理论家、史学家和军事家,经过他们的共同努力,得以证明二者都是以往军事遗产自然发展的结果,甚至是必然的结果。

但拿破仑的战争活动中,有一个方面至今仍被人认为与以往一切战争根本不同,那就是后勤。这个法本身就足以说明,后勤问题的研究直到现在还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同样,一支20万人的大军,每天要前进5英里,究竟采取了哪些办法才解决了给养供应问题,至今也没有人作过深入的研究。

现在,就靠楚剑功和李颖修,能搭起足以控制军队,将外界诱惑隔绝在外的后勤体系吗?

两人叫来了杰肯斯凯和范中流一起商量。

范中流一听“后勤”两个字,很干脆的摆摆手,说出两个汉字:“不会。”

杰肯斯凯比较仔细,他提出了一系列问题:

对军队作战行动起了限制作用的是哪些后勤因素?

作出了哪些安排来组织军队的运动,并使军队在运动中得到补给?

这些安排怎样影响战局的进程——是怎样计划的?执行时又怎么样?

如果安排失当,战局的任务还能完成吗?

“剑功同志,颖修同志,对于这些问题,不作含糊不清的推测,而尽可能用具体的数字和计算来回答。你们能做到吗?”杰肯斯凯严肃的质问道。

到杰肯斯凯列出这么专业的问题,楚剑功燃起一份希望:“杰肯,原来你会啊,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杰肯斯凯一咧嘴,说:“很遗憾,不会。我是革命家、军事家,但不是后勤专家。”

楚剑功和李颖修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只好暂时押下,事业初创,缺乏各种各样的人才是肯定的,楚剑功现在又往自己的脑子里记了一笔:后勤专家。

“剑功同志,其实不用烦恼,”杰肯斯凯说,“自从拿破仑战争以来,欧洲各国的军队都有了专门从事后勤调配的人员,只要我们去欧洲寻找,应该不难找到。”

“可我并不想直接从欧洲军队里挑人,欧洲顾问都是附带政治条件的。”

楚剑功这句话是无意识的,而杰肯斯凯和范中流一下子都变了脸色。

“不是说你们,杰肯、范、我是说欧洲军队中那些人。”

“我明白,反正我是国际流亡人士,不算欧洲人。”杰肯斯凯克服掉自己的沮丧情绪,对楚剑功说,“但军队之外,这样的人很难找。”

“杰肯,你有没有同学什么的,或者范,你有吗?”

“没有,和我关系好的人在历次大起义中都死光了。”

“要说,来做生意的西洋商人,有这方面的潜质,比如船队出发,补充食物和淡水,利润等等,只是需要补充军事知识。”范中流说。

楚剑功又着李颖修:“你,范说了,商人也可以,你就从了吧。”

“我可以学着做,把这个担子先担起来,但要尽快给我找替手。”李颖修决定试试,“杰肯,你就你的知识,或者判断,甚至你听说过的传言,告诉我,西方是是怎么做的?”

“啊,那可说来话长了。”杰肯斯凯开始卖关子,“从560年到660年的军事革命期间说起吧!”

“等等,”楚剑功拦住了他,要了解火枪长矛方阵时代的补给方式,我找你干什么?

“杰肯,你直接说说拿破仑战争吧。”

“拿破仑战争过去没多久,西方对此的总结还没有完成。”

到楚剑功有点不高兴,杰肯斯凯又说:“其实欧洲的经验不一定适合我们朱雀军,我们是要在广袤的国土上进行作战,而不是在一个一个手工业城市之间穿梭。”

“你觉得我们应该向俄国人学习?”

“不、美国人,美国的西部战争。”

“杰肯,你提醒了我,美国人。我们不应该仅把目光放在欧洲。”

“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和美国人短期之内不会有太激烈的利益冲突,他们现在忙着消化西部呢。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美国都腾不出手来。南方……”

李颖修正在说着,发现楚剑功正着他,便下意识的停住了。

“你知道得真多,还会预言未来呢。”楚剑功带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南方怎么了?”杰肯斯凯问。

“我说南美洲,也可以考虑。”李颖修说。

“南美洲?那的人不错啊,既懂科学,又懂民主,还信天主教,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用不了多久,南美就会超过欧洲的。”楚剑功说。

“是啊,”范中流赞同的叹道,“钧座,你和我们要努力了。”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现在重新开埠不久,注意美国过来的商船,各位船主,你这个通商洋务善后使都去见一见吧,李道台。”

月日自由蓝血

李颖修很郑重的穿戴起来。

作为大清正四品的道台,朝冠顶饰小蓝宝石,上衔青晶石,吉服冠用青金石顶。皇帝钦赐的白玉翎管,孔雀尾。蓝色官服,胸前云燕补子。

李颖修心下厌恶这幅行头,却不得不穿,今天,他要作为大清洋务通商善后使去“夷馆”拜访困顿于此的外夷商人们。

夷馆和十三行所在地很近,都在广州城的西面,离李颖修的公馆也不远。李颖修带着施策,骑着马,一会儿就来到了夷馆聚集的老中国街。

远远的,见两队兵丁守在街口,懒洋洋的,三五成群的唠嗑呢。

李颖修也不管他们,骑着马往里进,附近两个兵丁并肩往路中间一站,往马前一挡,一个守备说道:“奉林大人令,夷馆交通隔绝,不得出入。”

“林大人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绿营严格若此。”

李颖修一愣,这才想起来,自从9年月25,当时的禁烟钦差林则徐下令封锁夷馆,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个月了,这条命令从来没有撤消过,所以绿营每天都有两队兵丁来这里站岗。

夷馆被封锁,按规定每天只有两桶清水,若干粗粮。

但洋人们用上了行遍全球的大杀器——行贿。不但饮食可以通行,连货物都畅通无阻,只要你有银子交上。

久而久之,这居然成了绿营的一项收入,在林大人离粤之后,绿营仍旧勤勉的派遣岗哨。

“大胆,”施策喝道,“此乃新任通商洋务善后使李颖修道台,林大人已经离粤,夷馆事务由李道台统管,你们还不让开?”

那守备犹犹豫豫的说:“没见到林大人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施策刷的把马鞭拿了出来,一下子就抽了出去:“都给我让开了,挡道者打死勿论。”

几鞭子把众兵丁抽的四散而逃,李颖修一催马,和施策进了街道里。

“兵丁们应该早知道封锁解除,不然商馆缺水断粮,焉能撑到今天?”施策忿忿的说道。

“我记得9年林大人驱逐英国货船期间,有两艘丹麦船,还有其他一些欧洲各国家的船,将英商的货物贩卖到广州,往返于黄埔和澳门之间,再转运茶叶等物品给英商,其中最毒的是美国船,有艘挂美国国旗的货船。”

“林大人扣留过美国货船,钧座还翻译过《澳门月报》上一篇《美商何其辜焉》的报道给林大人呢。”

“截止40年6月22日,战争开始前夕,林大人和义律两方面对这些中立国商人都采取默许的态度,他们是一种缓冲器。我们不也通过他们购买枪炮吗。”

李颖修带着施策,先后拜访了几家商馆,不外向外国商人们昭示,等待这次战争过去,广东将采用更灵活的外贸方式,请大家耐心等待。

现在,他们来到了美国船东罗素(russel)公司的商馆前。

“这家公司很厉害,他们帮英国人把货运进港,每吨收费三十五元,印棉每包收费七元,帮十三行转货给英商,每船收一千元。去年6月22日,这家公司买通英船甘米力治号,运载了价值十五万英镑的货物,骗过英军的封锁,进入广州。”

“真有胆略啊。”

“正是,我们进去是什么人物。”

这家美国商馆对李颖修的到来稍稍有些意外,但还是有条不紊的接待了他。

李颖修没叫他们磕头,双方很自然的握了手,开始寒暄。

李颖修注意到,在船东的侧后方,坐着一个青年,紧靠椅背,双手扶膝,一动不动。

“这个人受过军事训练。”李颖修心里暗暗的想。

双方的话题开始转到去年罗素公司的那一段转运传奇。

“你们公司的计划能力,执行能力,真的很厉害,就像军队一样,您是个好经理。”

那船东笑了起来:“是啊,我这里有一名美国陆军的退役军官嘛。”说着回手一指身后的青年。

那青年点头致意。

“请问您的姓名?”

“肯尼夫-莱特,局长阁下。”

“你好,莱特先生,您这么年轻,为什么从军队退役了呢?”

“这是自由的命令。”

“自由的命令?有意思。”李颖修心想,“莱特先生,我只听说过自由意志、自由的召唤,自由的命令我却理解不了。”

“先生,您不是美国人,理解不了我们美国人的天命自由。”

天命自由……明白了

而在十九时期中期,美国本土正在兴起一种新的人种社会学理论:天定命运。即美国在西部的扩张是上天的安排,即所谓的“天定命运”,而美国政府在兼并印第安地区过程中的所作所为都是替天行道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构成“天定命运说”的核心思想是央格鲁—撒克逊种族的优越论,是当时美国政府及其大部分官员的思想,如后来的伊利诺伊洲众议员约翰?温特沃思在国会会议上发言说:人们“不相信上帝在保佑美国大陆的军队取得胜利的时候,不确定原来的个洲享受自由,恰恰相反,他只是把他们作为伟大的中心,文明、宗教和自由都得以从那里扩散出来。一直扩散到整个大陆”

自由意识形态与天定命运相嫁接,便出现了天定自由,每个美国白人,都有向外传播自由的天赋使命。

“所以,你就来到东方,传播自由。”

“是的先生。”肯尼夫面带着自然地微笑,不亢不卑,温和的说道。

“那你准备如何传播你的自由呢?”

“传播自由的途径多种多样,在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帮助你们,打败英国人,由此,你们将感受到我的伟大人格,从而产生对自由的向往。”

“您的……伟大人格?”李颖修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来自西点军校的蓝血精英的伟大人格。”这样矫揉造作的话,在肯尼夫说来,却显得朴实自然。仿佛中学生在说自己成绩良好。

还真是自信哪!李颖修说道:“真是令人惊喜,莱特先生。”他把目光转向了船东:“您身边的这位年轻人很有意思,我能单独和他谈谈吗?”

“局长阁下,我与人谈话的权利属于我自己,罗素先生无权代我决定。”

“是的,道台大人,这个年轻人不是我的雇员,他只是利用他的计划能力换取船费和生活费,到东方来。”

“那好吧,莱特先生,明天,您有时间吗?我和另一位局长想和您共进晚餐。”

“荣幸之至!,局长阁下。”

月9日天命自由

第二天的下午,楚剑功和李颖修,带着杰肯斯凯,与肯尼夫-莱特在珠江边上的一家酒馆碰头,酒馆的横匾上提着三个字“素菜帮”。

“既然是请你吃饭,就让你东方的特色——素菜。”

“好啊,好啊。”

四人入了店内,很随意的挑了个临江的座位坐下。广东开埠已久,大多数人对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二凑上来,李颖修做主,点了些时令小菜,以一味鱼肉馒头做主食。

楚剑功对肯尼夫很感兴趣,和他随便聊着,说起了他的身世。

肯尼夫-莱特,父亲参加过2年的第二次美英战争,后来到了墨西哥,在纳帕谷(当时属于墨西哥)开垦葡萄园为生。

而小肯尼夫则在十七岁的时候,回到美国本土,经众议员亚伯拉罕-林肯的推荐,考入西点军校。西点的课程设置非常广博,基础课主要有数学、工程、英语、历史,西点的毕业生如果不是一个军人,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工程师。

当时,西点军校的校务总管是罗伯特-李上校,他和其他的教师们交给了肯尼夫严谨而扎实的军事知识。他常常教导肯尼夫-莱特和他的同学们说:“美国因自由而生,你们无论将来身处何地,都要为自由而战。”

肯尼夫-莱特4年毕业以后,在西部参加了第七骑兵团,任后勤少尉,开始了他传播天定命运的历程。

肯尼夫-莱特并不像后来的著名的卡斯特那样,骑着战马,挥舞着手枪,迎战印第安人的羽箭。

莱特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行军帐篷里,写写画画:多少步枪,多少子弹,收买这个部落需要多少物资,多少东西能引起几个部落进行一次有效的火拼……。

第七骑兵团在莱特的规划下,从来没有出现过物资短缺,也从未出现过子弹比印第安人的人数少的情况。几十年后,第七骑兵团的军官们还在念叨:如果肯尼夫-莱特和我们在一起,卡斯特就会活着直到当上美国总统。

印第安人曾经试图切断莱特的补给线,他们知道,没有子弹,美国人就是一堆烂肉。

但在莱特的精确计划下,第七骑兵团的兵站就像一张大上的眼,无论印第安人袭击哪一个兵站,这张大都会颤动起来,第七骑兵团的主力随之而来,以兵站为饵,骑兵为刀,将路易斯安那上的印第安部落切得一塌糊涂。

莱特并不喜欢“奋战”这个词,他所心仪的战争方式,是用物资换取人命。兵站,就是力量的源泉,只要兵站在附近,第七骑兵团就像脚踏大地的巨人,百战不殆。

小心的规划,仔细的推演,源源不断的物资从莱特的笔尖流进第七骑兵团,又散布到整个路易斯安那大草原上。

莱特,以这样的方式,实践着自己的理想:

“我不想说,死的印第安人才是好的印第安人,我只能说,好印第安人都死了。”

在他服役一年多以后,发生了一件插曲:

5年德克萨斯“孤星共和国”宣布脱离墨西哥的统治,墨西哥当局大为恼怒,开始驱逐境内的美国移民。莱特的父亲也失去了自己的葡萄园,回到美国本土。肯尼夫-莱特非常的愤怒,自由之光居然被驱逐了。他决心,总有一天要夺回加利福利亚,夺回自己的家园。

路易斯安那的印第安战争慢慢接近尾声,美国开始向荒渺无人的西北方向扩张。

这时候,已经成为中尉的肯尼夫-莱特,给他在军校的老师罗伯特-李将军写信,要求第七骑兵团进攻加利福利亚,给那里的人民带去自由。

美国是自由,美国是天定命运,这样的念头,在年轻的肯尼夫-莱特心中不断反复催眠,他从不怀疑,自己所肩负的自由的天命。

但这个时期,美国的战略方向在西北方,东南方的加利福利亚还没有排上日程。第七骑兵团在驻地里无所事事,自由散漫。

既然还没到夺回加利福利亚的时候,北美大陆已经容不下肯尼夫-莱特那澎湃的雄心,他要跨出美洲,到未开发的地区去传播天命自由。

服役数年的他经过种种手续,转为预备役,而投靠在美国船东罗素手下,驶向了东方。

“很感人,”楚剑功夹起一撮菜心,“真是有理想的青年。”

“你昨天说,要帮助我们打败英国人,为什么呢?”李颖修问道。

“英国人自从669年以来,就是扼杀自由的刽子手,英国人的每一次挫败,都是自由的胜利。”

“那法国人,俄国人呢?”

“沙皇俄国是自由的敌人,这还用问吗?法国人……这些软骨公鸡,革命的叛徒。”

来,只要不和美国发生直接冲突,肯尼夫-莱特还是安全的。

“对,软骨公鸡,革命的叛徒。”杰肯斯凯说。

“杰肯,你觉得让莱特先生做我们的新同事怎么样?”

“我只有一个问题。”杰肯斯凯说,“美国人现在正在拼命的夺取殖民地,他们要是跨过太平洋来打我们,肯尼夫,你站哪边?”

“不,不会的,跨过太平洋,成本太高了,而且,北美大陆如此辽阔,我们的人口相对来说过于稀薄,我们没有人力来清国殖民,不过……让清国变得自由,我倒是很乐意。”

“好极了,喜欢中国菜吗?”

“喜欢,素菜真好吃,这家饭馆叫什么?”

“素菜帮。”

“好啊,等我夺回了加利福利亚,我也要开一家中国饭馆,就叫‘南加菜帮’。”

“太棒了,我们到时候都去,给不给我们打折?”杰肯斯凯说。

“你这样的职业革命者还是不要来美国吧,美国已经不需要革命了。我们现在的矛盾,都靠投票解决。”

“杰肯,肯尼夫,你们最近要紧密合作,把朱雀军条令写出来。”楚剑功用英语说完,又用中文对李颖修说:“肯尼夫不管怎么样也是西点毕业的,不是杰肯这种野路子。”

“剑功同志,什么叫‘野路子’”杰肯斯凯居然听懂了。

“就是说你长于实践,擅长野战,肯尼夫-莱特是坐办公室的。”

月日三千卫门

三千卫门带着他的弟子西乡隆盛,游荡在广州街头。

“老师,我们还来广州做什么?”西乡隆盛问道。

“没想到清国居然打胜了啊,隆盛,你想得到么?”

“战斗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但战争的结局却不会改变,对吧,老师。”

“隆盛,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呢?”

“老师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见吧。”西乡隆盛恭敬的说。

接着,西乡隆盛开始分析他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这一次,我们从京师到了洞庭湖畔,然后沿江东下,游览了两江,然后南下闽浙,最后到了广东。所谓两湖两广两河山,清国的精华地带,我们已经见识了大半,若问弟子有什么感想,弟子只想说‘大好江山,沦于庸人之手’。剩下的西北和四川,我们虽然没有去,但想来会比东南更加封闭和保守。”

西乡隆盛抬起头,到三千卫门嘉许的目光,便勇敢说下去:“弟子从平常百姓的身上,到了一种死气。”

“死气?”

“更准确的说,是麻木和呆滞。得过且过,但求苟安。”

“好!隆盛郎,你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已经知道了望气之术的真谛。一国之气数,首在百姓,次在士人,三者官僚,百姓满脸死气,那士人和官僚呢?”

“清国士人,则是满脸迂气,宋代以降,理学昌盛,明清两代,犹成枷锁。崖山之后无中国,岂是说人种衣冠?汉唐开拓万里的大气,早被消磨殆尽。”

“隆盛郎,你这话,用来嘲笑清人,自然不错,你若真信崖山之后无中国,便是自大了。”

“谢谢老师指教。”

“你接着说。”

“至于官僚……清廷之中,所谓能吏尚有不少,只是理学掣肘于心内,天朝障目于海外,气度心胸,是比不上我日本大名的。”

“我们的大名?”

“老师心里知道吧。弟子所指的大名,不过南部长洲、萨摩诸藩,寥寥数人而已。不是德川幕府的老头子们。”

日本两百年来的锁国政策,使日本天皇和幕府的共同意愿,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日本的等级制度不受侵犯。执掌国家大权的,都是一些出身名门望族的长者,他们掌权的时候,已经是风烛残年,勃勃的野心已经熄灭,抱残守缺,安度晚年是他们政治上也是生活上的基本态度。

德川幕府的统治下,日本日渐腐朽,不思进取。

比如,德川幕府逐步限制枪炮的制造,把全国兵器的产量从5000件减少到两百件,幕府的沿海防卫部队每七年才开一次炮,大炮多是640年以前铸造的古董。

“那楚剑功比起南部诸藩如何?”

“此人才具尚可,可他有这清国的大势压制,比不得我南部诸大名能够抛开幕府,自行其是。如果我南部诸藩就此奋起,秀吉的遗愿,指日可待。”

但日本自强、开国的呼声一直未曾断绝,南部诸藩经常阅读一份荷兰的小报,他们注意到英国在世界范围内扩张殖民地,注意到美国革命和西部拓殖,注意到法国大革命,注意到欧洲的船队在中国海岸游弋,注意到华人被一步一步挤出东南亚。

南部诸藩们,对日本的未来忧心忡忡,而德川幕府的反应实在让人失望,769年,俄国船只停泊在日本海港,德川幕府把炮台油漆了一遍,79年美国船来了,德川幕府又给炮台刷了一遍油漆。

“秀吉的遗愿?吞朝鲜而并中国,迁天皇于北京,设幕府于宁波,宰制天下。”

“老师心中,也时刻以此遗愿自勉吧。”

“隆盛郎,你当为此努力啊。”

“在日本,为此努力的大名有好几个吧。长洲藩被贬已经二百多年了,却始终坚持着三项国策:实现诸藩之间的联合;向夷人学习;夺取日本和夷人之间的缓冲地。”

“隆盛郎,你知道得真的不少。”

“这多亏了老师的教诲啊。”

“虽然长洲藩和萨摩藩都是主张革新的,但他们两个藩之间却互相敌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老师,弟子想起了屈原的一句诗‘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长洲藩和萨摩藩都是我们要依靠的力量,长洲有武士一万余人,萨摩藩有武士接近三万人,他们两藩不和,就会削弱我们的力量。”

“老师,两藩的矛盾实际上是因为日本太小了。日本有那么多杰出之士,却只能困顿与三岛之地。中华地大物博,却不得其主。如果南部诸藩进攻中华,不,清国,也许对双方都是幸事吧。”

“隆盛郎,少年有理想是很好的事情,但不能操之过急。”

“是的,老师。”

“清国虽然腐朽,却仍然是庞然大物,日本虽然有一些维新志士,但整体的局面并不比清国好上多少。南部诸藩的大敌,一是内斗,二是江户德川,三才是清国。”

“老师,西乡在听着呢。”

三千卫门突然说:“走累了,我们去吃东西。”这句话是汉语。

两人来到一处酒楼,叫了个僻静的座,点了些小菜,慢慢吃起来。

“离开日本这么久了,还是想念家乡的生鱼片啊。”

“隆盛郎,想念家乡是美好的情感,千万不要遗落了。”

“是的,老师。”

“南部诸藩的联合,对我们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我们可以从两个方向着手。”

“老师早就深思熟虑了吧。”

“第一,是天皇。”

“京都里的那尊偶像?统仁皇太子就要继位了,他是个攘夷派,排斥西洋的东西,而赞成开国政策的萌钉宫亲王痴仁却被幽禁了。”

“隆盛,不管任何时候,对天皇一定要恭敬。”

“是的,老师。”

“天皇身边有一个人,叫守随信吉,他在海外住了很久,很了解西方的情势。”

“啊,守随先生我知道,是黑岛家的家老的子侄吧,或者说,他就是黑岛家的人。”

“你知道我的俗家本姓是黑岛,我也不用瞒你,守随确实是我们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可以借用尊王这面大旗,将南部诸藩团结起来。”

“老师,南部诸藩不会这么好说话的吧。”

“这只是夺取政治上的名义,我们第二步,就是将进攻清国的好处展示在他们面前,用利益捆住他们。”

“老师,长洲藩好说,他们是秀吉的后人,进攻中原,本来就是他们的国策。但是萨摩藩呢,他们是一直希望像英国人一样,制霸海洋的啊。”

“我有信心说服萨摩藩。欲征服海洋,必先强健国体,欲先强健国体,必先征服清国。”

“我明白了,这是老师常说的征夷策。”

“萨摩藩最喜欢模仿英人和荷兰人,如果这次英人的入侵取得了胜利,萨摩藩也会动心的。我们就呆在这广州,清国如何面对英国人的入侵吧。”

月5日柳叶飞

“全连以千总为轴心,扇面旋转,齐步走。”

“列连方阵,以把总为右标,向右齐。”

“面向敌方阵列,起步——冲击。”

朱雀军已将开始了连单位的阵列训练,一波一波的人浪,在校场中涌动,伴随着口哨声,移山倒海。

楚剑功站在场边,心潮澎湃,自己的军队,已经有了25个连的规模,这些,都是种子,总有一天,他们将成长为苍天大树。

乐楚明突然过来向他报告,李军师来了。

“李颖修又来干什么?”楚剑功不及细想,去签押房里和他会面。

“兄长,今天我是来请你去见一个人。”

“又见谁?前几天见肯尼夫-莱特,吃饭,我掏钱,这次呢,又拉我做冤大头?”

“这次这个人,挺有趣的。”

“女人?”

“真是淫者见淫。不要这么下流嘛。这次是个道士。”

“道士有什么好见的。怪力乱神之人,一律乱棍打出去。”

“这个道士不一样,叫柳叶飞,是个假道士,自称有屠龙之术,要献给朱雀军的楚军门。”

“煽动我造反?不怕我拿他斩首示众?”

“所以说有意思嘛。”

“有意思,去。”楚剑功打开签押房的门,大叫:“乐楚明,备马。”

两人骑马并行,去李颖修的公馆。

“你没把他带到白云山大营来见我,是不想让他有机会走近朱雀军吧。”

“是!这样的人,总是个祸害。”

白云山在广州的东北方向,李公馆所在的十三行在西边,两人跑马好一阵,才到了李公馆。

那柳叶飞正在李颖修的书房里慢慢喝茶,一点也没有等人的焦躁。

楚剑功一见到此人,双方拱手见礼,柳叶飞倒是落落大方,全无拘谨。他三十许人,干瘦如竹竿,穿一身宽大道袍,腰悬长剑,飘飘然仿若可以乘风而去,胸前三尺长髯,一幅得道高人的样子。

“屠龙之术?”楚剑功直入主题。

“我观察了许久,楚大人乃是我久候屠龙之人。”

“谋反?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自信观人无错,不然不会找李道台。”

“真是疯言。”

“大人且听我说,我有一计,可扰乱这满鞑的江山,大人手握强军,自然有机可乘。”

楚剑功和李颖修都不说话。

柳叶飞把随身带的神幡取了出来,问道:“两位大人可认得这个物事。”

“莲花?”楚剑功警觉了起来,“你是白莲还是闻香?或者是青教?”

“都不是。”

“对,你不是。”李颖修沉静的说:“白莲教徒不会把莲花随意的称作‘物事’,而不用敬语。”

“李道台得准,我信随和。”

“随和?”

“别人愿意信什么,我便由他信什么,老君、菩提、天主、耶稣、安拉。我都信。”

“都信的,是神棍。”楚剑功一点不客气。

“没有神棍,又怎么会有神仙。”

“我不是佛门中人,不打机锋。你到底想干什么,以白莲为号召起事?”

“差不多吧。道光六年西北有张格尔之乱,过去才十多年,九年前有白莲在河南起事,厦门有小刀会,广西云南有土司邪神,海外还有洋教虎视眈眈。这大清可谓千疮百孔。所谓一夫倡乱天下应,其时不远。”

这柳叶飞说的,倒也是实情。清代自嘉庆以来,民乱几乎就没停过。嘉庆元年(796),湖北四川闹白莲,绵延陕西河南,从者二十余万,号百万,八旗绿营皆不堪用,嘉庆帝不得不下旨,准地方自办团练,从此乡里遍设私军。历时九年,动用绿营十余万,团练七十万,耗官银两亿两,才把白莲镇压下去。

而从嘉庆七年(02),又有东南水匪之乱,席卷浙江、福建、广东三省,又延续八年,直至嘉庆十四年(09)底,匪首蔡牵沉船被杀,方才平定。

此后不久,便有河北天理会之乱。道光帝登基,又遇张格尔之乱和河南白莲教之乱,福建前几年又起回乱。在浙东战役中的提督余步云,就是为了平定福建回乱,而由甘陕绿营转到福建任提督的。

“你打算如何倡乱呢?靠游说朱雀军吗?”

“大人,您。”柳叶飞翻出来一份小册子。

楚剑功接过来一,失态的一拍大腿,“好家伙。”原来是本《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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