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以南,大队大队的人潮,在泥泞翻浆的道路上艰辛向南而行。
云内神武常胜军控制的数州之地,虽然战乱之后人口锐减,且转运了不少老弱进入河东。但是此刻在神武常胜军手中控制的人口亦复不少。
女真大军突破应州山地,大举席卷南下的消息传来。云内之地百姓,要不就是避乱保坞壁自守,要不就是逃入山里。还有大量人口,要随着神武常胜军的向南退却而跟着走。
女真凶残,在这些经历了兵火离乱土地上的人们,知道得最是清楚。这个时候,神武常胜军愿意挟他们后退,正是离乱之中最好的消息了。
从武州一带组织南下的人口,约有两三万人之多。基本都是青壮,就算还有不多的老弱,这个时候也只能留在原地等死,就算他们勉强跟上,多半在撤退南下途中,要填于沟壑,且拖累大队行程。乱世当中,这些无奈的事情,也就变得有些理所当然起来。青壮之人默然上路,而老弱就倚门茫然的看着人们远去。谁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生离死别之概。
纵然都是青壮,在这样的天候,这样的道路条件下,也向南走得艰难。
此刻春雨渐多,道路翻浆极其严重。云内道路又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休整了,几万人滚动而过,道路都被碾成了深深的泥潭。一辆车子,往往要二三十人拼尽全力连拉带拽。每个人都滚得如同泥猴也似,累得筋疲力尽。在这稀烂的道路两侧,就有原来坞壁中用以自保的那些私军,正骑在瘦马之上,浑身淋得透湿,持着长矛,木然的护卫着这大队人马向南挪动。
阴沉的雨幕之下,四下里到处都有黑烟升起。却是神武常胜军在撤退过程中,将稍稍大一些的坞壁,连同里面带不走的粮食辎重,全都付之一炬。就算还有坞壁想结寨自守,但是在上万神武常胜军正军,连同王贵他们组建的云内新军七八千的规模下,也毫无抗手能力,只有乖乖从命。
除了云内百姓艰难南迁之外,还有大宋从河东组织的民夫,现在也正将神武常胜军的粮草辎重装车向南运。韩岳大队而来,吴敏在后方组织了五千以上的精壮民夫随军,千辛万苦的将随军粮草辎重运来,现在又要艰苦十倍的运回去。虽然这些河东民夫看起来健壮结实程度要比身边那些云内面有菜色的百姓好上许多,但是在翻浆道路当中,也同样是累得精疲力竭。
在道路两侧,每隔十里路,都搭起了棚子,里面烧着大锅的热水,煮着白花花的粮食。谁要是饿了,都能进去喝水吃食。反正还在艰难转运的粮草,都是准备在撤退路上吃光的,吃不光的也要烧掉,越是大度,越是能减轻负担。到了河东,反正后面转运的粮草又上来了。
这样敞开供应,倒是让这些云内百姓狠狠吃了几顿饱饭,才让他们在这样艰难的道路上撑持下来。
在这样默然南撤的大队百姓的四下,都有披甲骑士来去往还。在四下张开警戒,防止女真游骑骚扰。在后方还有大队军马,节节设寨断后。女真大军漫出应州之后,这样小规模的接触战每日都在进行,伤亡不断。战没者烧成骨灰带回河东,伤者就躺在车上,加入了这臃肿缓慢的大队中,慢慢向南挨去。
因为有大队南撤百姓的拖累,所以神武常胜军与王贵云内军动作也快不了,只是不断的打着艰苦的后卫战。
不过这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云内必须要行坚壁清野之策,决不能让宗翰所部收云内粮食人口,作为更进一步攻略河东的基地!
神武常胜军精锐,这次没有痛快仗打了,就是和女真大军进行着漫长残酷而且折磨神经的这种后卫战。神武常胜军出了锋锐之外,这次同样表现出了一支强军必备的坚韧。可女真大军表现更是强悍,他们粮食远不如神武常胜军充足,后方就一条漫长的补运道路,且神武常胜军撤退途中,几乎都变成了一片白地,野外无多少掳掠补充。
但是女真大军仍然坚韧的死死咬着神武常胜军,不断的施加压力。仿佛不知道疲倦饥饿也似。从晨至暮,不断有女真游骑渗透侵扰,不断攻打神武常胜军沿途设立的断后寨栅。若不是道路翻浆大大限制了女真军马的机动能力,恐怕韩岳所部还要遭遇更大的危险,说不定只能忍痛放弃这些裹挟南下的人口辎重,快速撤回河东沿边军寨了。
饶是这样,神武常胜军打得这般辛苦,回到河东也是元气损耗不轻。不经一段时间休整,恐难恢复此前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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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之中,就见数十骑泼喇喇而过,溅起满地泥浆,泼洒在经行途中那些云内百姓,河东民夫身上,这些人却连擦拭一下的动作也无,甚而都不看一眼这些骑士去向。现在所有人都疲累得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点活着挨到河东也罢!
骑士簇拥着的人物,正是韩世忠。他须髯也好久未曾修剪了,乱蓬蓬的若杂草丛生一般。雨水之下,连他的旗号都失却了原来的光鲜神气,饱吸雨水,软软的贴在旗杆之上。
这一行几十骑掠过长龙也似无穷无尽的南下队伍,直到一处依着道路旁边高处设立的军寨。
这军寨是草就而成,除了壕沟挖得极宽极深,沟内如一条泥浆河流一般。寨栅都是曹操而设,并没时间砍伐大木,排得坚实高厚。夹着道路,这样的军寨足有四五处。寨墙上都设立了弩机,四下交叉,单用弓弩就能将这条要紧的大路封得死死的。
沿途之中,这样的军寨前后设立了十余次,留守断后兵力总有二三千人,到了最后再放一把火将这样的寨子烧得精光。
除了这样断后军寨之外,撤退大队还在两翼张开了更多的游骑守卫,防止女真军马越过军寨骚扰渗透。虽然这样的道路条件,哪怕是骑军也难以支撑他们大规模的运动作战,可是游骑骚扰渗透过来,引撤退大队崩溃混乱,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所以前方后方,神武常胜军以及作为辅助的王贵云内军,都是一样的辛苦。
韩世忠这几十骑,溅开泥水直弛至寨前。看到将主到来,守寨军士顿时敞开寨门。而在此寨中主持的岳飞,早就闻报迎候在寨门口。岳飞也黑瘦不少,唯有眼神依旧仍锐气勃勃。见到韩世忠到来,行礼同样一丝不苟。
韩世忠跳下马来,迎向岳飞,并肩入内,笑骂道:“直娘贼,没打过这般苦的仗!不过俺们辛苦,女真鞑子也松快不到哪儿。背着抱着一般沉,囚攮的看谁耗得过谁!”
接着又问:“今日女真鞑子动向如何?”
岳飞一边将韩世忠迎向寒酸草就的中军大帐,一边答道:“女真鞑子两日未曾进逼了,也未曾再如以前一般,用部族军和辅兵生口性命来填俺们军寨。现在就缩在北面十余里处,就是用游骑和此间保持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