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见她二人神情严肃,微微压抑着呼吸,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她在犹豫了一下后,也凑到了小玉身边,借着那道门缝朝屋外看去。
那门子与叶大小姐打过照面后,门都没敲就直接进了叶正名的书房,而且很快叶正名就跟着他出来了。
叶正名脸上没有丝毫因为那门子不告而入生出的愠意,他一向情态平静的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丝焦虑。看来今天宫里一大早派来的人,以及带来的讯息,都是不太美好的事情。
叶正名与那门子一道往前院去了。接着前院就传来轻微的嘈杂声,却不似宣旨,而是类似木板敲打和瓶罐相碰的声音,像是在收拾着什么。没过多久,前院也安静下来。
一个家丁慢步走到后院,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把笤帚继续扫院子。他刚才被那门丁使了一个眼色,就闪到柴房去了,现在他从柴房出来,也就意味着前院宫里来的人已经走了。见此情形,刚刚匆忙缩身躲入厢房里的三个女孩子也轻轻松了口气,慢慢从房内走出。
屋外的阳光再次洒落肩头,有点炫目。莫叶忽然想起叶正名不久前才说过的话,情绪这东西真的是可以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递的,要不然,叶诺诺紧张自己的父亲,小玉紧张自家老爷,她又有什么义务跟着紧张叶正名?
只是,这两个女孩子到底在为什么事紧张?
莫叶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被宫人宣诏的经验,但想必代传皇帝声音的宫人,在宣诏的时候声音需有最基本的洪亮吧?然而叶府就这么大点地儿,刚才她确实没有听到前院有宣旨的声音传来……这趟宣诏,未免太不正式了吧?
其实莫叶奇怪的地方是事实,但在叶府上至大小姐,下至一个杂役,都不会觉得这本该让人觉得惊奇的场景有什么好感叹的。叶老爷一大早就被从宫里发出来的一架轿子送去宫里,这样的事情头几次在大家伙眼里还觉得新鲜,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特别意思了。
刚才叶诺诺之所以紧张,是不确定今早所谓的‘宫里来人’,是不是等于像往日那样来了一架轿子。毕竟最近一段日子,驻京官员自审大事未毕,没准真有什么正式的黄裱圣旨到达,那府里一应闲杂人等和女眷都还是必须回避示敬的。现在叶正名走了,今次诏令的详细也就清楚了。
“哈哈哈哈!”走到后院中央的叶诺诺忽然大笑一声,仰头看了一眼天东还没升多高的朝阳,她活动了一下臂膀,又道:“爹不在家。”
莫叶知道出她口的这四个字里藏着个什么意思,她偏就装木讷,没说一个字。
小玉也没有再陪叶诺诺拌嘴,也没像莫叶那样闲看天边云彩,眼尖的她看见刚刚引叶老爷去迎诏的那个门子回来了,她连忙唤近他,询问了几句。
不管叶老爷是不是像平时那般照例入宫,作为近身侍婢,总是该关心一声,确定一下的。简略交谈了几句后,小玉点了点头,放那门子走了。
那门子回了一趟叶府为他安排在宅内的屋舍,没过多久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这身衣服比他刚才穿的那套可要光彩了点。
一个使唤家丁。大白天的换衣裳,小玉对此却无质疑,她推测是这家丁要出府去带什么信儿,并不准备再问。这也是叶府生活细节中习惯了的一个组成。
没成想,那门丁自个儿向莫叶走近,看来是有话要说。
门子行至莫叶跟前三步站定,躬了躬身,然后说道:“莫姑娘,我家老爷刚才离府时让小的给您带句话,他已修书,这便由小的带去给您在京都的朋友,倘若我家老爷下午回不来,您的朋友具体会在未时来接您回去。请您届时做好准备。”
回东风楼的日期莫叶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听这家丁一禀。她有些感动于叶正名行事的细致入微,在他匆忙于自己的事时,心里仍能清楚记得别人托办的事。或许这也是他能成就一位名医所必备的素质吧。
“麻烦你了。”莫叶微笑着冲那门子点了点头,目送他躬身告辞。
那门子说予莫叶的话,在场其她两位姑娘当然也都听到了。提到莫叶要走的事情,不知叶诺诺想到了什么,居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凑过来催促求她帮忙抄字帖。
而因为那门子的话,小玉倒是再次想起了莫叶到来后的这两天,后厨两个大妈一直有聊起,以至于她也有些怀疑了的问题。
但当小玉正要说出她的这份疑惑时,三人各怀的心绪都被突然从前院跑来后院的丫鬟小丫打断了。
叶府没有女眷,叶诺诺稍大一点就住到女学去了。叶正名本身在宫中太医局述职,也常常是一整天都耗在了那里,因为这一需要服侍的需求有些异于别人家,所以府上也只聘用了两名丫鬟。
而在这两人当中,小玉长时间近身服侍叶大小姐,近两年时间里常常处于‘外派’状态,常留在府里的丫头也就只有小丫一人了。
一所大宅子,总是需要个好使唤又心细的人打理着的。小丫身世简单,青春活泼,虽然是叶府全体仆人皆知的胆小鬼,但服侍主人家的时间久了,也渐渐担起了府上一半琐事的知晓监管权了。
一惊一乍的小丫出现在大家伙面前,作为大小姐的叶诺诺并不觉得奇怪。在这方面,小玉的态度也已随了大小姐。
看见小玉一溜儿小跑过来、站住脚步后又微微喘息着的样子,三人当中,也就莫叶觉得有些诧异。但她很快看见其她两人那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又记得叶诺诺好像跟她聊起过府里另外一个丫头的胆小事迹,于是她也就什么都没表示。
当然,她亦没有表现出一派像另外二女那般疑似睥睨的姿态。
“大小姐,小玉姐姐,你们没听说吗?”小丫喘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在打招呼时因为情急忽略了一个人,连忙又向莫叶躬身唤了声:“莫小姐。”
叶诺诺迟疑了一下,眼中忽然浮上一丝戏谑,说道:“我想你‘听说’的事一定跟我爹无关,否则你不会跑得这么慢啊。”
站在她身旁的小玉闻言已是低眉含笑。看来这对主仆俩平时没少因为胆小的缘故,与这位唤作小丫的府里另一号大丫鬟开玩笑,一种在选择趣味上的默契已然养成。
“呃……那倒是真的。”小丫面色一窘,她当然也不难听出大小姐又在拿她说着玩儿。
滞声片刻后,她忽然一叹,没有在意叶大小姐的话,只是缓缓说着自己跑入后院来的用意:“我听那随宫里出来的轿子一起来的内侍官说,二皇子殿下又病倒了,后来又听柱子哥说,他听到那内侍官跟老爷说话时,提到二皇子殿下这一次似乎病得很重啊。”
听小丫话里提到二皇子病重,叶诺诺已经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情,并且眼底也渐渐浮现出忧心神情:“泓哥哥的身体一直是那么虚弱,一不留神没照顾好,就会病倒下。太医局里那一群人每天都在想办法,但总没想出个真正良妥的法子。”
说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声,然后双手合什,微微抬头看向晴朗而云淡的天空,又说道:“如果真是他上辈子犯了什么煞……至少在今生,泓哥哥是一个好人,愿神灵多庇佑吧!”
也许在当世。叶诺诺不会是唯一一个用这样亲近的称谓称呼二皇子的人,但她绝对是敢为人先的那个人。这除了是因为在叶诺诺的性格里,多了一份寻常女子没有的东西,还因为二皇子就是支持她常带公主偷溜出宫去散心、并还给予保护力支援的那位宫中‘内应’。
他二人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情谊。是外人不常道亦不可理解的。
相比较于叶诺诺的淡淡忧愁,小玉在从小丫这里得知二皇子病重的消息后,她表现出来的情绪则有些过于沉重,是既惊又忧的。
忍了忍后,她还是没能忍住的急急问道:“现在这个季节,不热不寒,殿下怎么会突然病重呢?”
“嗯……”小丫不知道小玉为什么忽然紧张起来,低着声回了一句:“老爷进轿子前也问了那内侍官,听他说,好像是有个宫女没服侍好。”
叶诺诺微微摇头道:“据我所见。华阳宫不会有不中用的内侍。并且。如果说有人多手杂出现的问题,泓哥哥身边不是还有个贴身侍候的宫女么?如果不是受身世所限,她可算是个人物。她心细如发。更可贵的是忠心似铁。”
小丫含糊了一声:“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从柱子哥那儿听到了些**儿,并不能说是确凿。”
小丫平日生活的主要活动范围都是在叶府里面,极少出府游逛。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见识面很狭隘,才会对她听来的宫中讯息十分好奇,岂料她所好奇的事在叶诺诺眼里已趋寻常。所以当她跑来找大小姐,准备着再在她这儿多打听一些消息时,才发现叶大小姐根本没深入关心这件事儿。
小丫伸食指刮了刮下巴尖,想了想后又道:“前些日子临着春启节时,不是有个外邦使臣越海来访么?还带了些外邦特产。贡献给皇帝陛下。那几天老爷晚归时也跟厨房王大妈说起过这事,因为皇帝把使臣带来的贡食赏赐了一小份给他,所以他让王大妈烹食了。听老爷说,那贡食是海里的鱼类制作而成,王大妈烹好后,在厨房里闻着那味道,可鲜了……只是贡食赐下来时,大小姐恰好前一日就回女学住去了,没尝到。”
“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外邦使臣贡献来的特产,二皇子吃完后就出了问题。”
小丫的话才刚说完,小玉紧跟其后就有些烦躁地道:“真是大意,这些海外产的东西,在烹给皇子殿下食用时,难道没人先试尝过么?”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敢情他邦贡来的是毒物?”见小玉情绪浮动还蛮大,叶诺诺便提醒了她一句,“说到试尝,这规矩宫里早就有了,没准那贡品早在到达宫中时,就被皇帝陛下拿出来顺便招待了那位使臣大人了。只是泓哥哥每天都要喝一罐子汤药,也许是正巧犯冲了吧!毕竟没人知道与他喝的药犯冲的食物到底有多少种。”
“可是……使臣已经走了有几天时间了,为何直到今天才出事?”小玉终于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反应大了点,虽然她还有质疑,但语气已经不如刚才那样冲劲足了。
“我明白你在质疑什么,但药食相冲不是一个单方面的问题,相冲的结果可以是多种因素造成。”叶诺诺松开了合什的手掌,随手玩着自己垂在肩上的小麻花辫,想了想后又道:“没准是时辰上没把持好,有的药跟食物本来同食问题是不大的,但中间要隔开一段时间,例如早上傍晚分开吃可以,但摆在一桌上就不成了。”
叶家家主本身是一位名医,服侍了他几年的丫鬟小玉耳濡目染,对这些基本的药食常识也是熟悉的。她不难理解叶诺诺所说的道理,但她在听了这番解析后,没有立即出声应和,而是微低着头,陷入了沉默,看样子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目视着小玉的沉默,叶诺诺倒是忽然心生另一种好奇,问道:“小玉啊,你何故紧张如斯?”
小玉忽然抬头反问:“大小姐,你为何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呢?”
【北篱大弟子要出山……咳……是要还俗,要正式出场啦,我忍了好久才写到这个环节,自己也是非常滴期待!至于为什么如此,我就不剧透了。时间跨度有点大,就补充说一下,如果排辈分,还俗后的溪心算是女主的师伯了,这两个之间是不会写出言情戏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