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明原本出身于茶商世家,后来改学医术,他的师父赠他一个‘相’字,叶相之意则是指凭一叶观兴衰,以小见大,是叶正名的师父寄予他的一种厚望。()
叶正明的这些身世过往如果让莫叶知道,她一定不难由之想起曾经离家独奔山水书院的严行之,而两者不同的是,叶正明是弃商从医,而严行之是弃医从武,并且前者是学有所成,后者则比较倾向于小孩子闹别扭,结果是不了了之。
事实上叶正名也没有辜负他的师父的厚望,虽然在医道上的造诣与享誉两朝的神医严广还是逊色了几分,但他也有自己的长处。
或许是传承了一些商人的严谨习性,叶正名在治疗疑难杂症这一方面的医术研究颇有心得,主要的功劳就在于无论碰到什么病症,他都能不急不躁的对待。
成名之后,他入了太医院述职,地位渐高,但他一直没有放弃研究和治疗这些看起来上不得台面的小病症,除了每天必须的宫中治疗工作,他也时常以京都为地界,替一些平民应诊,医德与医技同播于众。
即便他不是京都名声最盛的大夫,那也是名声颇广的。
今天,他例行为宫中那位贵人看诊后,就被放了一天假,只因为今天是春启节,不料他正要携女儿去赏花,就又接到一件外诊的活儿。救人如救火,他只得将女儿留在家中,又出诊去了。
不料这手头的活才忙完。正在那病患家中打水洗手的他又得了随行家丁的禀事,他正以为又是谁家有人生病,不料却是件让他高兴得差点大笑起来的乐事——家中有客,还是那位终于回来了的故人。
顾虑到病患的心情,叶正名只得忍着笑连忙随那家丁急行回家,一路都是笑呵呵的样子,弄得他那家丁也觉得莫名其妙。平时一向沉稳的老爷,今天是遇到什么喜事了,那造访府上的两人,除了一位并不多见的老爷的朋友,另外一人可根本就不认识啊!
叶正名刚刚行到自家门口。就听见院门内传出的笑语声,他屏息听了一下,旋即把手中的药箱往身旁的家丁怀里一塞,吩咐道:“今天若再有人来访,就说我不在。”
那家丁又是大感意外,迟疑道:“老爷。若有病患来求医可怎么办?”
叶正名闻言也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从腰侧解下一块玉扣交给了那家丁,又说道:“你把这个送去鹦鹉巷。交给‘锦玉药坊’的易世延,这厮虽然见钱眼开,但手艺还不差,至少病人交到他手里。一时半会儿里能暂安性命。”
家丁一见那玉扣就失声道:“这东西一交到易爷手里,可就被他冲做医资,回不来了,这可不行呐!”
“哎!别废话,叫你去就行了!”
叶正名不耐烦的斥了一句,接着急匆匆的就要往大门里迈。不过他才上了两级台阶,又是转过身来。对那家丁温言说道:“易世延喜欢钱,我只想在今天好好与我的故友聚一聚,我们算是各取所需。不过钱财易得而朋友难留,算起来我还是占了便宜。快去吧!见到易世延的时候,可要高高兴兴的把这个给他,不许闹什么性子,知道吗?”
“是,老爷。”那家丁终于不再劝阻,只是他一边向鹦鹉巷走去,心里还是有些不平,但想到自家老爷的嘱托,他还是努力的在脸上堆起开心的情绪,同时又在心里十分好奇,刚刚拜访而来的那位老爷的故友究竟是何种身份。
叶正明平日里生活的全部基本上都扑在了医术的施展与研究之上,生活风格比较朴素从简,但他毕竟是太医院里名望处于中流的大夫,有一些生活上必须的配置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提高的。
例如他家的宅子,虽然占地面积比不上公卿大臣的府邸,装潢也极为简单,但叶府终究还是比寻常小富人家的宅院档次要高上许多。
例如林杉的那所老宅是典型的小户‘日’字形建筑,而叶家宅邸则是‘井’字形建筑,除了外围的一圈院墙,内里还有一个由四间屋子并成的一个小内院,那里是家主和家眷住的地方,小内院的外围与外院墙之间的地方则是家仆杂役们住的地方。
此刻,在厉盖的带领下,林杉与其正并肩走在这‘井’字宅内院外围那出属于仆从活动的区域,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叶府暂待客人的偏厅桌上已奉好两盏香茗,然而厉盖是个不愿意不想坐在室内干等,林杉也想在这处存了一些旧念的宅子里转转,所以两个都坐不住的人就溜到了外院。
叶正明才走到自家宅子门口就听到宅内传出的笑语声,然而等他走进宅子,却不见人影,只因为那两个人行走到另外一边去了,但心中焦急的叶正名碰见这等情形,却是莫名的恼火起来,也不唤家丁引路,直接就站在自家的门庭前大吼了一声:
“是哪两位贵客突然登门来访啊?!”
已经走得远了些的那阵说话声忽然止住,接着有脚步声走近,旋即两个欣长的身影出现在房屋一角。
“正名兄”
“相兄,好久不见。”
一同从屋角走出的林杉和厉盖看见站在大门口的叶正名,皆是开颜一笑,凑近身来,略有先后的唤了一声。
“你还知道是‘好久’不见呐?”
叶正明没好气的瞪了林杉一眼,脸上却是高兴得开了一朵花儿。他也不讲究什么礼节,直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顺势就揽着他一起走,同时又转言打趣道:“你这一下失踪这么久,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身上少了什么那个……零件儿,所以才没法回京?”
林杉愣了一下,旋即会了意的极为默契的伸出手往他眼前一摊,笑着说道:“悉听尊便,静待神医鉴裁。”
不料他主动把手奉上让叶正名诊治,叶正名却一把将他的手打开。
“哪里学来这痞样,我开玩笑呢!你这玩‘零件’的高手怎么会少了自己的零件呢!”叶正名朗声一笑。邀着林杉一起往屋里走,一边温言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走在一旁的厉盖忍不住插话道:“何止是你,连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在入城过检时。被我的属下看见了,不然他不知道还要瞒着我们多久呢!”
“实在抱歉,不过我才回来,不就第一个上你这儿来了么?”林杉道了声歉,紧跟着又卖了句乖。
“你的那些属下没能把你的一身功夫学去,倒是在识人这方面。()个个都把自己练得贼精。”叶正名先是赞了厉盖一声,接着又对林杉说道:“你啊你,以我的估计。你第一个找上我,理由肯定不会那么轻松。”
……
望着满屋子里的书,石乙愣着神,脚下步履则在下意识里一步步向那书房门口挪去。一旁的莫叶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该拦还是不拦。
任谁看见这么庞大的藏书量,也会瞬间好奇心高涨吧?这是一种本能。
莫叶忽然记起,曾经在邢家村时,那个yiye大雪后的上午,为了找东西铲雪好玩堆雪人,她带着邢风误入林杉的书房,当看见一屋子的书时。邢风也近乎是这种表情,只是现在眼前的石乙比邢风显得更为主动一些罢了。
正当莫叶默然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出言解释什么,就见石乙忽然转过头来问道:“这些书都是……林叔叔的?”
他这一问,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求证。
莫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似乎都是放了很久的书了。”石乙喃喃自语了一句,接着又对莫叶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么?”
其实石乙这前后说的两句话是藏了承启的。如果不是旧物,或许他就有些不妥于一观了,而正因为没有新物在其中,所以也不用担心会看见一些不该看到的、诸如主人近期的私事计划之类的东西。
莫叶迟疑道:“这屋子还没收拾,灰尘多得呛人,还是先等等吧!”
她说着也已走到书房门口,一眼看见那打开着的窗户,估计到可能是早上出门时,自己开窗透了一会儿气后,在关窗的时候忘了挂上窗闩,所以窗户被骤风撞开后,连带着把门锁已被撬掉的书房门也给吹开了。
“也好。”石乙冲莫叶笑了笑,他那已经快迈进书房的脚忽然顿住,顺势将房门关上。
他转身走回厅中坐下,看见莫叶脸上浮现的一丝为难神情,于是解释道:“其实我是很向往读书习字,所以才会对你家的书房这么好奇,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说罢他又兀自感叹了一声:“这真的是我目前见过的藏书量最丰富的屋子了,可比小村私塾里那点藏书多多了。”
向往?私塾?
莫叶注意到石乙话语中的两个词,不禁心生疑惑,斟酌着问道:“小乙哥还在私塾念书么?”
莫叶自五岁入礼正书院幼学,她对这所书院的制度比较熟悉。像礼正书院这样在地方上有名的书院,为求学员品性一致同教,将幼学、少学与正学合并一处,一般来说只要入了幼学,基本上靠努力就可以直升少学,晋级正学。
可尽管礼正的这种晋学模式是一体的,但正学院同时也接纳外考晋学的学员。而对于外考晋学者来说,最低一级的教学所在就是私塾,相当于礼正书院的幼学,是专教孩童基础文字知识的学堂。
凭莫叶自己的亲身体验,幼学升入少学是很简单的事,只需要靠过规定范围内的文字书写、书法规范以及一些比较基础的诗词默写解读就够了。
她在书院没怎么努力往功名那一路奋斗,也能早早过了幼学考试,而石乙现在都是位十二岁的少年了。从旁观看来其个人智敏远在邢风之上,怎么……还在私塾念书?
石乙看着莫叶脸上的疑惑神情,苦笑了一声,说道:“何谈在私塾念书,确切的来说,我是偷师于私塾,匿迹在别人家屋顶上。这才混了个半白。”
莫叶愣神道:“你的养父母没让你念书吗?”
“不是他们不让,而是我的身份不允许。”石乙的声音开始沉郁起来,“据我打听了才知道,像我这样被领养的孩子,如果没有亲生父母的证明。是没有书院会收的。若要读书,需要一个有名望的人引荐担保,不但如此,以后成婚、建业、分田地等等,都会是很麻烦的事。”
“这种规定也太过苛刻了些。”莫叶听他这一解释,心中不禁有些愤然。
她在礼正书院念书时基本上没有明文学习过法度一类的学问。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少,琢磨得也自然不够成熟,对这种客观的事物容易产生发自主观情绪化的判定。
其实书院也有这一类的课程。但只有入了正学,算是半边身子迈进科考之门槛的学子才会学习这些,正学以下层级的学子在教学范畴里,主要还是倾向于打好基础。对这方面的了解知之甚少也属正常。
石乙对莫叶认为苛刻的国之律制倒是看得比她开,淡淡一笑说道:“有些制度是由时势造就,京都虽盛,但其实是刚遭遇战火不久,建国之初乱民不少,很多人来路不明,所以对于无姓之人。会管束得更严苛一些吧。”
关于排外这方面的事宜,石乙并不想说太多,含糊的提了一句后就转移了话题。他坐回厅中的椅子上,淡然说道:“国之举措自有皇帝主张,众臣辅佐商讨,轮不到我这样的小孩子去操心。我现在只是有些犯愁,现在我都十二岁了,过不了几年我也得考虑成家立业的事,读书考举我不奢望,可至少能把所有文字认全了就行,但现在城边村落里的私塾已经满足不了我的这一想法,但城中大书院的墙太高了我又爬不进去。”
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无赖,同时也透出一种无奈之感。莫叶听了想笑却笑不出,她忽然想到几年前,邢老汉带着邢风到礼正书院报名入学的那一幕,再与今天石乙求学受阻的遭遇联系起来,她不禁有些为之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