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简单,风格整洁的厨房里,马安手中菜刀亦跳动着整齐的节奏,一块猪五花肉很快被切成一排薄片,却还能摞成整块肉的形状。等他将切好的肉片单独盛起,又舞动菜刀拍了几个青椒切成一盘瓣,大锅上蒸的大竹筒边沿已经开始喷薄米香了。
筒中米饭已有六、七分熟,马安取了厚布套戴在手上,将大竹筒搬到灶上另一口锅上头。这口锅在灶台上靠后的位置,火力较弱,平时不是用来烧外洗的热水,就是用来蒸饭,今天也不例外。摘掉手上防烫的布套,把前锅里的热水舀到一只铁壶里摆去一旁炭炉上,马安便开始炒菜了。
菜都是先切好配碟,接下来炒的过程相对就简单了。
莫叶坐在灶前小凳子上,照旧当起火工,从儿时起,她便不觉得这是什么掉身价的事,反而觉得颇为有趣。她很喜欢那种将生冷食材烹制成热腾腾饭菜的过程,美味的食物给人口味上的满足,更能带给人充足活力,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紧接着,她就想起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她忽然禁不住叹了口气。
切菜配菜刚忙活完了的马安正好朝灶下看过来,热锅内菜油滋啦啦的响声就在耳畔,他本来听不到莫叶的叹息声,但他能明显看出她情绪上骤然低落下去的那种变化。
未有犹豫,他即刻问道:“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莫叶随口应了一句。这是京都生活使她养成的习惯,如今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就说什么,连对熟悉的人也关上了心门。
然而此时坐在灶前,灶膛里温和的火光映照着,手里拿着干柴禾,面对马安投来的目光,她又忽然意识到,这里与京都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是这世上少有的那几个能让她敞开心门诉说的几个人之一。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她便又开口说道:“想起师父做饭时的样子了。”
“马叔,我原本以为,你的厨艺会与他一样糟糕透顶,不想原来你是一直深藏不露啊。”为了避免这个话题陷入某种冷寂局面,她很快又把这句话带到另一个阶面。
“凭我原来的手艺,其实连你师父都不如。”马安轻声一笑,“他至少能把生米煮成熟饭,换做我出手,大家就只能吃到夹生米锅巴,还是黑色的。”
莫叶心里的那丝低郁很快就消散了,被马安的话逗乐,也笑着说道:“马叔,你又在抬举他了。我师父那是把饭作粥煮,换做是你,往米里多放些水,还不一样能煮熟?这种厨艺,五岁孩童都会的吧!”
“你说得没错,不过,凭他做过的事情,就算我能在厨艺上胜他,也仍旧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故意抬举他啊。”马安感慨了一声,见油温起来了,便将切好的蒜沫放入炸香。锅中的声响更甚刚才,随后,马安的声音混着这嘈杂又传来:“我的厨艺也是最近这三年里练出来的。三年前你小婶婶怀着第一个孩子时,害喜得狠,我没什么能帮得上她的地方,便想到学习这个。如今再说及此事,我也不禁有些得意,原来我还有这门天赋,以前从未想过这么做,倒未曾发现。”
得知此事还有这么一番曲折,莫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想,打趣说道:“那么,马叔有没有打算过,去开一家菜馆?凭这门手艺,生意兴隆不成问题啊!”
“就算我这么做了,她呀,铁定会每天包场子,还是少些折腾吧。”马安呵呵一笑,见蒜香炸得差不多了,就端起那碟切得均匀的五花肉片倒进锅里,握着锅铲轻微翻动按压,同时接着又道:“我的厨艺其实是会认人的,除了对她,我才有这个耐心,别的人就算了。”
他这淡淡一句话,却让莫叶感受到了一股绵而厚的感情。
是怎样的情,能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甘愿终日与锅碗瓢盆为伍,并且乐在其中?这种情,不言而喻,令旁观者亦为之动容。
而看着照顾自己长大、就如自己亲叔叔的这个男子,在而立之年能有此合乎他情意的归宿,莫叶心里由衷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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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安熟练的把握着食材的熟化过程、以及盐酒酱料的分量,而莫叶则在灶下熟练的把握着火候,这样的配合的确能省事不少。等三个素菜、四个荤菜炒好,放入厨房另一角温菜的竹笼里,眼见蒸饭的时间还有盈余,马安便同意了莫叶的请求,最后一道汤由她来主厨。
“不能顺着这道纹切,要纵切,斩断肉筋,口感才能细腻;用豆粉调制,加少许盐和料酒,能去腥,口感嫩软些;水开了再倒下去,水二开才能动锅铲,这样覆在面上的豆粉不易散开在汤里……”
马安换了莫叶烧火的位置,但他丝毫没有大意于对莫叶的指导。
在他的指导下,莫叶也总算切好猪肝,烹制成汤,盖上锅盖,只等汤水再沸一次就可以起锅了。
一直站着烧火的马安也坐回凳子上,一边慢慢往灶膛里添软柴,一边温言说道:“猪杂腥膻味重,一般都是最后一道下锅菜。不过,这东西尤为补养气血,你若是不怕这膻,时常进食一些是不错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莫叶怔了怔。
她知道自己的体质不存在任何问题,且经过去五年的药养,已经变得极为强韧。至于气色问题,多少还是因为在京都折腾了半个月所致,要恢复起来也快。她曾跟着叶正名短暂濡染医理,医理的世界不分男女贵jian,她当然也知道,气血亏虚是女子常有的虚症,但经过她的自我观察,早已判定这种症状与自己无缘了。
然而她不可能向马安解释这么多。
经过不到一天的相处,莫叶隐约意识到,有一些事情,似乎连马安也被瞒过了。他们分开的三年,马安过得很安闲,莫叶不想为一件还未确定的事情,去扰乱他的生活。
于是她对马安的建议只是微笑点头,说道:“马叔,你说的我记住了。”
“嗯……怎么突然变乖了,不再着了机会就取笑叔叔了?”马安抬起头看向站在灶台旁的莫叶,他的眼神变得极为认真,思索片刻后,他忽然又道:“你师父虽说厨艺不精,但他认识的人多,你在京都待了三年,他没有请人教你厨艺?女孩子可不能不会做饭呐,他怎么会疏忽了这一点呢?”
莫叶闻言,心里一个激灵。
糟……果然来了……
谎言一旦有了开端,随后便需要无数个谎言补漏。
不过,马安会忽然有这么一问,倒是更准确的表明,分别这三年以来,他被人瞒得很紧,竟对京都的事情一无所知。而换个角度想,谁能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无疑还是师父的意思啊!
而这件事,或许可以再一次证明,师父还活着,他的控制力一直未曾消失过!
莫叶的心绪在短暂的低落后,很快就调整过来,她对着马安微微一笑,说道:“师父很忙的,马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倘若谎言终有一天会被拆穿,那也不应该现在就发生,至少得拖延到马叔叔的第二个孩子平安降生以后吧!
话只稍微一顿,她补充道:“而且你不觉得,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授予我的,全非女子惯有学问。”
“那倒也是。”马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莫叶挠了挠后脑勺,仿佛想起了什么,注视着马安又说道:“可能我自己在这类事情上也着实没什么天赋,以前帮婶娘烧火好几年,结果净学着灶下怎么烧火去了,灶上功夫一点心得也没攒下来,惭愧啊!师父他也许正是早就看透了我这点,才没怎么管我咯。”
马安轻轻拍了拍额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忽然笑了起来,眯眼说道:“不要紧,不要紧,这只是小事罢了,将来你嫁一个像马叔叔这样有能耐的人,保准饿不着你,哈哈哈!”
莫叶不禁又怔住了。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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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几个清扫的人做完本职工作,也拖着改扮成垃圾车的运尸车离开,他们背后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闪身出现一个人影。
此人长得有些矮,个头也比较单薄,乍然一看,误似女子,但从正面看他,则明明白白是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行走的动作很轻灵,看来颇有些纵跃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脸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场大病。
这个人与伍书一样,也是四组的。准确地说,这个人本来是四组外派组成员,但他既然在几个月前因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养,此后很可能留在四组驻京部,那么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后成为伍书的属下。
然而他在刚才却一直只是旁观伍书与那几个蒙面杀手周旋,直到后来程戌跳了出来帮忙,他也没有现身的意思。
在几个月之前,他一直活动在北雁,在回京后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留在统领府给统领大人做侍剑人,与惯常昼伏夜出的伍书极少碰面。只是几个月里少有的几次碰面,还不足以令伍书熟悉此人的武功路数,同样的,这个人对伍书的武功路数也不能熟知多少。
所以在最近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抓紧时间,寻找机会,观察伍书的出手。
但这件事计划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
因为伍书的出手非常少见,至于他飞檐走壁的武功,则是这个跟踪他的人也早已掌握了的,不需要再钻研。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刚才,还是让他看清了伍书出手的真正细节。
天时地利全都掌握,他藏身在巷道一头的那个角度,就见伍书袖中一缕银丝如蛇窜一般投出,已经无法用语句来形容那速度,站在他对面的那个蒙面人才挥至半空中的刀就脱离了掌控,飞出两步开外。
如果不是因为他所站的角度恰当,他或许要跟那丢刀蒙面人一样,觉得手里的刀被“撬走”是碰上了鬼怪的力量。
但天意总算是让他在今夜行动的前一刻看见了,还不算太迟,让他看清那不是虚无的力量所至,那力量来自伍书藏在窄口衣袖里的一枚机簧,他总算有了一点时间思索破解之道。
刚才在刀具飞出后的下一刻,那个丢了刀的蒙面人就被那一缕银丝如织蚕茧一样束成一个直筒。那人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逐渐转为恐慌,他没有再犹豫,绷紧腮帮子似乎在口中嚼了什么,紧接着口鼻里就淌出了深色的血。
在荣术看来,毒牙的安置已不是传奇,倒是伍书袖里藏的那缕银丝才是传奇。
与程戌那一端看来一样,伍书这边对阵的两个蒙面杀手里,第二个人看着第一个人诡异受缚然后自杀的过程后,立即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挥刀猛然砍向面前的空旷处,然而他的刀虽然幸运地砍到了那根银丝,却未能将其砍断,反而被那银丝的韧劲弹开了数寸。
之后的事情如何变化,似乎就不具有悬念了,这种事情,荣术在别的环境别的杀手那里见过多回了。
荣术现在满心都在想着,那束银丝到底是什么物质?身为四组成员,他也算是一个颇有些资历的旧人了。虽然他早些年多是在北雁境内活动,对四组驻京部的事情了解得不够细腻,但有一些大的隐秘,他还是知道的。
他怀疑伍书手里的那东西,正是十多年前传言于世的天降神器。
据说这东西可以伸缩自如,有了这东西,哪怕数百丈高的城墙都可以攀越。除此之外,这东西的远距离投掷力也是相当可怕,哪怕相距数十米,要以贯穿类伤口取人性命也不是难事。
这个东西的体积非常小,甚至比一枚菱角暗器还要小一点。这东西是个四四方方的样子,四向开四口,各有其能。
传言这东西世间只有一个,并且这唯一的一个已经因为过度使用而永久损坏掉了,这也就是说,这种神器的力量也是有限、会枯竭的。
但四组核心成员都知道,这东西实际上有两个。
其中一个的确已经失去效用,如今就放在统领府那间黑屋子里,被人打开作为标本,等待铸器大师铁狂的仿造复制。
至于另一个小盒子的去向,说法则有些含糊,最可靠的说法是可能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统领大人。但不论这二者哪一个才是最准确的,总不会是在伍书手里吧?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全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