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春意迟,瓦楞薄露寂,陈酒在屋中守候了一夜,这份安恬却终有尽时。www.pinwenba.com
动静来自外出查访通宿后,带回来的一道讯息。
陈酒见势也不准备多逗留,只是在离开之前,终是忍不住对门外的某个侍卫叮嘱了几句,再才轻步走远。
林杉静静看着这一幕,因为又一次被人过度地照顾,他的眼神里浮现淡淡的无奈,但此时他的心里同时也感觉到一片暖意。
待陈酒走后过了一会儿,林杉也走出了卧室,脸色恢复一惯的平静,眼神里则换了一种清肃意味。
如今他的听觉之敏锐异常,虽然是病态缘故所致,但五感之中病变了的这一项也不是全对他造成困扰,有时也能起到一些有利作用。比如说在刚才,他其实早就听出门外那数阵来回的脚步声,其实是来自一个人。此人等待许久,显然是有事要禀告。
刚才他只是口头上没有对陈酒表露什么,其实他也有些依恋那会儿的温存。
待收拾了那点暖融心绪,精神归复平时的理智缜密状态,林杉走出卧室,看见正在来回踱步的江潮,很直接地就问道:“是不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林杉居于北地小镇的这些日子里,着装上依旧如以前在礼正书院挂名教课时那样,一身布衣,也并不束高冠,只以布带缠发,装束十分低调。
此时近距离看到沉睡了一夜的林杉,布带束发依然如昨天出门时那么整齐,可见他昨夜卧眠竟似一块一直未动弹过分毫的石头。
只是嗅了些酒气,就令他困顿成这样,细思一番只叫人心惊不已。
江潮禁不住微怔。
林杉拢了拢衣袖,环臂在身前,又说道:“去书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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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杉的卧室离开以后,陈酒正要找婢女去厨房煮些茶点,就看见婢女兰雅迎面走了过来。
昨天兰雅在与另外几个婢女一起收拾饭厅时发生的不愉快,那几个婢女只是向陈酒略为转达了几句。她们思酌着兰雅说过的原话如果都告诉了陈酒,恐怕会令她们的大姐不愉快好几天,便做了一些隐瞒。况且兰雅也不是每天都嚼这些烂闲话,偶有过失,大家都包容一下也就过去了。
昨夜也是因为林杉的状况有异,陈酒对于别的什么事就全无耐心与精神。关于昨天她的那些小姐妹向她禀告了什么,此刻在看见兰雅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了一些,但并不以为意。兰雅依然还是她那几个机灵坚强的小姐妹中的一员。
林杉对居所里的婢女要求并不苛刻,事实上他的日常生活有陈酒细心照料,能使唤到别的婢女的地方也非常少。此时时辰尚早,除了正好今天当值的婢女,其余的婢女要么还未起身,要么就还在洗漱。
能在此时看见装束整齐的兰雅,陈酒也就不再做别的想法,寒暄问候一两句,她就将侍候林杉晨起茶点的事情吩咐下去了。
兰雅似乎很欣喜地承应下来,而当陈酒放心离开,她的脸上仿佛突然出现无数细孔,将那欢喜笑容尽数吸收回去,眼色略渐深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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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
听江潮禀告完昨天傍晚一队下属看见的那诡异一幕,林杉也已开始沉思。
望着目光微垂,沉默思索着的林杉,江潮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还是提示了一句:“大人若要追查廖世的真实踪迹,居所角院里那几只短尾狐狸可以派上用场。”
林杉仍在沉思,闻言只是随口说了句:“怎么用?”
“昨天傍晚跟踪廖世的探卫虽然没能坚持多久就跟丢了,但他们里头有几个人看见了廖世坐在贴地如飞的车架上,拧开葫芦饮了那老酒。”江潮徐徐解释,末了说出自己的设想,“虽然酒姐的陶壶已空,但凭那几只短尾狐狸接受过的特殊驯养,只要让它们再嗅一嗅空酒壶,定能有收获。”
“那就……”林杉几乎就要同意江潮的建议,但话至嘴边,他又略微迟疑起来。
顿声片刻后,他招了一下手,江潮走近桌边,躬身侧耳,听他以极轻微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待到站直起身的时候,江潮的脸上已明显现出不解神情,犹豫着问道:“大人谋事一惯会将边缘琐碎切割干净,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林杉注视了江潮片刻,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如果我不再解释此事,刚才吩咐的那些布置,你还会照做吗?”
江潮闻言不再犹豫,当即恭敬回复道:“不敢有违。”
林杉果然没有解释什么,只一抬衣袖说道:“那就去吧。”
江潮领命,朝坐在书桌后的林杉拱了拱手,然后就退出了书房。
已经在书房外等候了片刻的婢女兰雅看见门开了,江潮走了出来,似乎书房里的议事已经结束,她这才端着早已准备好的热汤点心向书房里走去。
在与江潮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忽然被叫住。
伸指探了探沙陶汤瓮,又扫了一眼托盘上的两样糕点,然后微微一笑说道:“请兰雅姑娘不要介意,江某这样做可能有些过分谨慎了,但现在老药师已经离开此地,林大人昨天傍晚又出了异样状况,今天以及今后不得不小心注意啊。”
“嗯,这个兰雅知道,会多注意些的。”兰雅细声轻语地回答道,她脸上尽现温婉微笑,不显半缕介怀情绪。
江潮略微思索后就又说道:“平时林大人每天食饮都由酒姐照料,像我这样做下属的粗汉根本没必要过问。不过,酒姐偶尔也会被一些事务耽搁时间,就需要像你这样心灵手巧的姑娘帮忙了。今后你若再逢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尽可朝里头禀明一声,林大人再忙也不会令你一直等在外头。”
江潮这是在陈述一个实际情况,不想兰雅却从他的话中得出另一种意思。
她连忙蹲身为礼,致歉说道:“是兰雅做事失妥,不该木讷的只知道等。再等下去,这汤就凉了。若是回温,连滋味也败了。”
江潮连忙扶她起身,温言说道:“不必这么客气,江某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就进去吧。”
端着托盘微微低着头走进书房,兰雅抬了一下视线朝书桌后方看去,就看见那位受到居所里所有人无比敬重的林大人坐在椅子上,似乎将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他微微仰着头,视线不知是停在了书房顶板的哪一寸位置上,亦不知他此刻是在为什么事而沉思。
兰雅在书房靠墙边的另一张小桌上放下了托盘,然后打开汤瓮的陶盖,用汤勺舀出一小碗温热且无比清淡的冬菇山药汤。
耳畔听到碗匙磕碰发出的轻响,林杉收起了脑中思考的问题,离椅起身,行至那小桌旁坐下。在一般情况下,他极少在那张明显格局有些超长宽的书桌上用餐。
指尖捏起细窄瓷匙柄,微微低头尝了一口那温热清汤,待他抬起头来时,束手侍立在一旁,心绪有些紧张的兰雅就听见他缓言问道:“这汤是你的手艺?”
兰雅心绪更紧张了。
刚才在外头,江潮的话算是说得很委婉了。林杉的膳食向来都是陈酒在照料,这一点说得没错,但陈酒却没像江潮说的那样偶尔有时因事缠身而照顾不到这边。陈酒虽然在小镇上开办了酒坊,但酒坊的生意渐渐兴隆起来,却不见她有扩充门面的意思,就是因为她日常事务操持的重心一直都是在林杉这边。
陈酒几乎从不疏漏林杉这边的事务,而准确算起来,今天还是兰雅第一次有机会料理林杉的早餐。
紧张,是她此时心里避免不了的一种情绪,她敏感的神经忐忑着,不知道林杉会这么问,是不是因为她有哪里做错了。
不过,她并没有紧张太久,因为不等她开口回答这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已经留意到她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慢慢攥紧的林杉就又说道:“这汤的味道还不错,喝着令人心里很舒服,多谢你的手艺。以往向来是陈酒做这些事情,偶尔换一换口味,其实也挺好的。”
虽说是得了称赞,可看兰雅此刻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惊讶更大过了喜悦。
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做的汤。
因为她的确没有煮汤的天赋,做的饭菜也滋味平平,大约就像以前她在穆老将军府时听那些婆子说的,她做饭的水准也就够把生的煮熟,吃不死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