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京商团队中最明亮的新星当属阮洛,而阮洛在继承舅父产业后在京都这三年时间里没少得到陛下传唤,这两人交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能给旁观此事的人一个提示:陛下明显很看好这个后生啊!
那么,如果京都将有大事发生。阮洛兴许能先听得一些风声,毕竟他有着那么好的机会,与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现在离阮洛最近的莫叶就在店子里。坐在他的对面,他是不问白不问。
然而莫叶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对于商人来说,战争必然是最大最难以修复的伤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边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此时许二是问了也是白问。
正当莫叶面对许二茫然摇头,不发一言的时候,楼道口再次响起脚步声。许二一听这脚步节奏,立即识出它来自余用。连忙自桌边起身,向门口迎了过去。
莫叶也已起身离桌。跟上许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刚出了门口。站在二楼两边雅舍中间隔着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见余用正往楼上走来。
双方目光一碰上便打了声招呼,走近后又寒暄几句,无非就是久等了、失礼之类,接着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内。
在余用面前,许二毫不感觉为难的立即降身为跑堂伙计,行动麻利的给余用煮了一壶他惯常饮用的余家祖传大苦茶汤,斟好一碗恭敬捧至余用面前,然后他就如一个长期跟着师父学艺的老实徒弟一样,很自然的盘膝坐在余用侧后方位置。
在此期间,无需余用发话吩咐什么,许二也没有开口请示,煮茶斟茶前后过程就像一个家里的人互相盛饭夹菜那般自然。
直到许二也坐下了,余用才止住刚才与莫叶的闲来碎语,话归主题地说道:“其实莫姑娘可以不必这么劳累,把名帖交给许二,让他转递给余某也是一样的。”
在来送余家这封名帖之前,莫叶还送过别的十几家邀请名帖,对于余用的这句话她是熟悉无比,因为会这么说的人家她已经碰上多次了。然而无论这句话是由谁说出口,她回答的话仍然是一样的一句,语气也仍然如第一次这般回话时的坚定而认真:“义兄特别叮嘱过,必须将名帖送至宾主手中,不可转递。为此耽误了余老板的时间,小女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这声歉意,余某可领受不得。”余用微笑抬手示意,随后又道:“无论哪个行业,都需要像莫姑娘这样恪守职责的人。对你,余某只有敬意,那还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绝。”
“余老板如此盛赞,小女子可堪受不起。”莫叶微微一笑,用了与余用相近的话回应,语中顿生俏皮之意,场间对话氛围立时也轻松了不少。
随后,她没有再多说闲话,从身边摆着的一只小匣子里取出阮洛所书邀请余用的帖子。双手递上。
余用接过帖子看了一眼,请帖的内容只有简单几笔,直达主题。他收起请帖后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这帖子,余某还一直未曾仔细想过。阮公子还只是一位将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时下许多同龄男子强大不少。”
莫叶语气恭敬地道:“时间与阅历的积累是最难速成的学识,往后我家义兄还有许多地方要向余伯父学习讨教。”
递出邀请帖后,称谓毫无前兆地变了,雅舍中的谈话气氛再次缓和了许多,多了些长辈与晚辈之间的顾惜融洽。
余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松缓。往昔常年在街边摆茶摊养出的些许市井气息便也流露出来些许,他笑道:“女子之中难有像莫姑娘这样姿态大方却又做事严谨者,看来好女子都被阮家小子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叶家正名兄那位多么宝贝的女儿,也被他给拐跑了,真是羡煞旁人。”
坐在余用侧后方的许二闻言忍不住干咳一声。
余用回过神来,连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对于在感情经历上还一片青涩的年轻男女来说,余用刚才那番话里的“搜”“拐”二字实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叶闻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见余用忙不迭地道歉,她只觉得说不上什么了,有些牵强地一笑了事。
眼见余家的事情也已办得差不多了。莫叶没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轻重缓急进行,手里还有两张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当下就与余用作别,莫叶自桌边起身,便要离开。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又被余用忽然来的一声唤给喊住了。
莫叶转过身来,就见余用一抬手使了个手势,支走了许二。他的脸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么事想说。又心怀顾虑难言。
“余伯父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办之事了?”莫叶想起余用刚刚登上楼来那会儿,脸上似乎也有这种凝重情绪。意识到事态蹊跷,顿声片刻后,她又轻声问了句:“若有什么地方小女子能帮得上,余伯父尽可直说,小女子虽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带话这份差事。”
莫叶推敲出来的一番话似乎正好撞上余用的心事,他闻言微怔,之后很快又是释怀一笑,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提醒,不知该不该由余某来说。”
提醒?
莫叶将她自余用话里挑出的一个词默然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表面上虽然一言未发,但眼神中已有质疑浮现。
余用注视着莫叶的双眸,稍许斟酌过后,他缓言开口说道:“近段时间,关于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没有对你说及别的事情?”
雅舍内的言前称谓第二次发生改变,随着余用开始直呼阮洛名讳,莫叶也已经明显感觉到,她刚才察觉的事态之蹊跷渐渐变得有了严峻味道。
“近几日义兄除了忙于商事,便只有操心加冠大礼的事情了。”与刚才面对许二时的态度不同,此时的莫叶虽然也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但确是实诚回禀。
“这不对啊……”余用纳闷地抬手捋了捋下颚短须,沉吟着道:“实不相瞒,在回这里之前,余某受陛下传召,入宫谈了一些事情。”
余用这话一说出口,莫叶眼前顿时浮现出刚才许二询问她时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长队军士的身影。
——难道京都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
“也许陛下肯定还是要传召阮洛谈这件事,只是择时先后的问题。”余用慢步行至雅舍门口,将门轻轻关上,轻声接着又道:“你应该知道,经商的基础就在于时局必须稳定。虽然也曾有靠国难发财者,但那就如行走于刀尖上,虽风景独占,却左右都是悬崖,稍不留神就会坠落,所有家资沦为别人所有。这种商道并非正途,难得走远。”
莫叶有些难以相信地失声问道:“余伯父的意思是,时局要变?”
“这尚且还是未确定之事。”余用抬起沉思微垂的目光看向莫叶,“要打仗了,只是战地离京甚远,我等京商本来可以不必担心,然而今天陛下却传召了在下。叮嘱做好准备。”
最近京都一如往日那般太平,所以莫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余用此时说的战事。不止是她,想必在现在京都的这种宁和环境下。这件事说给别的城中居民听,也是难得有人可以立即接受。
然而战事于外消耗的是军士武力器械。于内损耗的实是国力财库,听余用所说,陛下此次传召,是嘱咐京商做好准备,如何准备不言而喻,这事又不像是假。
看着莫叶脸上那种明显还接受不得的表情,余用也没打算再就此事赘叙,只在接下来说出了自己对于此事真正顾虑的地方:“陛下叫我只管揣着他嘱咐过的事。勿论别人,他自有别的安排,所以我本不适合做这个传话人。但余某实在有些担心,得知陛下似乎还未传召阮洛提及此事,余某愈发放心不下,就擅自主张了。”
话语微顿,他才接着又道:“你是阮洛身边近人,我也只是对你才会说这些话。你且注意,近几天如果陛下也召见了阮洛,你就当余某没说过今天这番话。若未召见,不论是不是陛下事务繁忙忘记了,还是确有什么别的安排。希望你会斟酌好了再提醒阮洛一声。”
从余用的这番话里头,莫叶感受到了他的好意,同时也还感受到此事的确存在颇多变数,不自觉间眉头微挑。
但她很快又收束起了心中诸类思绪,恭敬向余用揖手:“多谢余伯父提醒,小女子谨记了。”
“嗯……”余用若有所思地沉吟一声,然后轻轻摆手,道:“就说到这里吧,四月十六。咱们再见。”
莫叶微笑点头:“好。”
余用没有再说话,一探手就又将刚刚关上的门推开。而正当他欲拾步迈出时,莫叶的声音忽然又传来。他步履微滞。
“余伯父。”莫叶迟疑着开口,“刚才您所说的战地……可知具体在什么地方?”
“大青川,蛮匪纵横之地。”余用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莫叶,“你可知道?”
“我……”初迎余用的目光,莫叶还有些心生抗拒,差一点就要习惯性表示自己的无知。然而这种心绪只在心里停留了片刻,便被她掰翻了。虽然她最后还是只说了四个字,只改了一个字,但她的语境已经发生很大改变。
“我知道了。”
说出这四个字时,莫叶心头那些难以置信、忐忑、质疑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她甚至觉得有些高兴。
因为在大青川的战事启动时,似乎能为她提供某种寻找的可能。
如果征川战事用的是师父的那一套筹划,那么会是由谁为主帅,纲领全军?
那些错综复杂的战线分布,还有那些进行过露伪藏真加密处理的解译,会由谁来领会和凭其发出指令?
师父走得那么突然,很有可能还来不及交托解译……又或许他已经备好解译,但不知道有没有逃出那场大火的洗劫。
师父曾说过,如果这世上有谁能看破他那套对文字加密的规律法则,便只有他那位同门师弟一人。但是师父寻找他那位师弟已经多年,一直也没有寻到丝毫踪迹。
难道自己的这位师叔可以这么凑巧在这个时候出现?难不成还有托梦召唤这种联络方法?玄乎!她不信!
还有前些天自己被诱进统领府,在那间古怪的书房里关了一整天,此刻想起来,也是大怪事一件。那天要不是自己后来忍不下去了,尝试翻了房顶后成功走人,还不知道会被继续关多久哩!
被关之事的原因是莫叶最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但又一直思考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此时她突发奇想,将其与征川战事联系到一起,倒能嗅出一点味道了。
难道正是有人防着自己知道征川的事,才会提前想将自己关起来?这事勉强可以说得通,因为只要阮洛知道征川战事,差不多就等于自己也能知道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