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旦这种平衡有了倾斜,哪怕只是疑似倾斜,燕家对小梁国推心置腹的“依赖”,便很可能在瞬间颠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紧挨在了至高皇权的刃口上。
小梁国虽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经成长为一个体系成熟的国家,你一天是这个国家的国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应该先把退路准备好,至少首要条件是必须先将自己的脖颈要害挪得离那刃口远点,然后再行动,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么就不会计算利害关系呢?
难道是因为燕家决心将大旗倒向南昭,因为稳稳地倚上了新的一棵大树,他们才会在小梁国面前有恃无恐,这般嚣张的明着干?
不对啊,这明显不符合燕家人办事的脾气,燕家总会的那些老骨干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雨,可不是白活过来的。
阮洛此时心里有着百般头绪,并且全都蒙上了一种质疑的浅灰颜色。而此时王炽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为阮洛问的那个问题,在今天此刻终于决定对这个他十分看重栽培的后辈说出来。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准确的说,这是一次需要冒些险的合作。”王炽缓缓开口,脸上的微笑渐渐敛没,“在今日之前,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并且他们都像今天的你这般,脸上挂着质疑。”
阮洛脸上的质疑神情变成了惊异。
“也正是因为我最信任的两个朋友都摆出了那种脸色,倒叫我也禁不住有些质疑起来。”王炽收起撑在桌沿的双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地绞着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与举止端正庄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时的样子更像一个大家族里正为一件事的决定与否犯难的长者,“今天来到你这里,说出这件事来,再看见你也是表露出了这副样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觉得我这次来得没错。”
……
递完贵宾邀请帖,饮完一盅珍贵的雨前春尖,从鲁家出来的莫叶心情颇佳。因为刚才她去鲁家递帖子,凑巧岳家家主也在,并且言明了家中无人,她不必特意再走岳家一趟,就在鲁家将两张帖子一起递了,省却不少工夫。
这样一来,下午本来有些紧凑的时间顿时松闲出来一截,两手轻松地走在京都才翻新不久的一条宽敞街道上,莫叶的脑海里很快又浮现出晌午时候刚离开余家茶馆那会儿思虑的种种疑难。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莫叶暂时压下脑海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念头,因为她觉得那些纷乱琐碎的念头说到底都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得出结果,倘若反此道而行,只怕自己思虑过重,弄得神经错乱都未可能寻得收获。
而如果计划将这些质疑的问题排上行动日程,无论是在京都找人,还是借着离京远游的理由去京外之地寻找,看情形皆是每一件都急不来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礼之期近在眼前,还是多留心些这件事情吧!至少先办完这件事,自己离京远游的计划才好提到台面上来与阮洛商议。
心有定计,杂念自清。
未有过多斟酌,莫叶就选择了下一步去找阮洛,这几天自己一直忙着送帖子的事,无暇跟得他太紧,不知道他这两天是不是又恢复了以前某个时段天天将自己关在书房的那种生活状态?
鲁家离阮洛白天常待的书店不太远,这中间的路程,只用去了不到一刻钟时间。然而当莫叶的视线已能触及书店大门时,她看见了一幕让她觉得存在些古怪的画面。
阮洛的那两个近从保镖自什么时候开始,竟改职成搁在书店门口的两尊看门大神了?
这两名汉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选,并送去武馆特别栽培过的,丢在门口看门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难道是他们跟得太近,触了阮洛的不悦?这就更不好说了,因为与阮洛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性格多么平稳的人啊!
莫叶心下虽然犹疑地这么想着,但脚下步履不但未停,还加快了些。
她这一走近,那两个“门神”立即发现了她,两人刚才还一对门板似的脸上,此刻的表情顿时变得丰富起来,但总结一下其实也就一个意思,示意她别过去。
见此情形,莫叶愈发觉得奇怪。
不过她倒是好耐心的真没有坚持进到书店里去,只在大门口驻足,但她面对那两个阮洛的保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非常的直接:“两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长在不在里面?”
两个保镖闻言先是一怔,彼此间快速地对视了一眼,那表情就跟他俩刚刚才合伙去隔壁商铺做过贼似的。
旋即两人又是暗暗轻声舒了口气,其中一人反应稍快些,连忙顺势作答:“公子不在。”
这俩人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平日里阮公子对眼前这位莫姑娘虽然很好很照顾,但现在他在里头面见的很可能是一位皇族,所以莫姑娘最好还是得回避一下。
被“驱”出店内时,刚才那两名来自皇宫大内的高手也已经给过提醒,有宫中贵客来这里的事情不可声张。这两个保镖在刚看见莫叶走过来时,还正愁怎么做好这一点、而又可以不必直说。
眼下这个回答真是太简单、太轻松、又太应时事了。
见这保镖回答得这么干脆,仿佛早就迫不及待等着对她说这几个字,很明显有赶人的意思,莫叶心里当然存疑。不过她还不至于把这两个保镖当贼揣度,所以心下虽微生质疑,嘴面上也只是语气平常地又问了一声:“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像是找金老板谈生意去了吧。”
“他回家了。”
两个保镖异口异声却在同一时间回答道。
也许是因为宫中贵人的突然到来,让他二人过于震惊,此时此刻情绪上还有些没有归位稳定,两人合作的默契度也因此生了错离,才会对莫叶的问题给出两种说法。
显然只有说回家了才是最稳妥的,因为回家的阮洛才最有可能不带上他们一起走,可无奈的是还有一个人又说他去约金老板,这回答无疑撬翻了另一个人的说辞,且因此自己的话也有些站不稳了。
莫叶听着这两人说出了明显矛盾相抵的话语,本来有些忍不住想要直言拆穿,然而她只是动了动嘴唇,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纠结于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什么实在的意义。
轻叹一声后,莫叶沉下心绪,慢慢说道:“兄长时常忙碌,我作为他的义妹,却难得有能帮得上什么的地方,当然也知道自己不给他带去困扰即是帮助,所以本也不该总是盯着他的去向。只是近几天家里家外事务倍增,我也忙得没注意他这边,有些担心,两位大哥看他最近这几天的饮食如何?”
莫叶只是很自然地提到这件事,却不料再次地问到了两名保镖的难处。经她这一问,那两个以武力为长的汉子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好像同样的忽略了一个问题。
然而考虑到有宫里的一个大人物在书店里头,似乎也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要单独与阮公子议谈,两名保镖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告知莫叶实情。经过了刚刚那次默契失败经验,此时的两人明显涨了些掩饰技术,多说多遗漏,所以他们只是一齐点头,只说一个“好”字。
莫叶狐疑地看了这两人一眼,倘若阮洛是一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她此时恐怕很容易将书房内的事与某个场所联想到一起。但阮洛给人的形象印象显然不是如此,与他有过一些接触的人更容易将他与工作大过娱乐的习性联想到一起。
尽管这第二次发问,那两个保镖的回复比较于第一次时完美了很多,也似乎更有说服力了些,然而莫叶却并没有真正放心下来。不过,她虽然有些难安心,可眼前这两名青年保镖侍立阮洛左右也不是一两天时间,她倒不会因为心里的那点放不下,就怀疑这两人侍主的诚意。
更何况她苦练三年武功,今时的她虽然外练招式掌握得很是匮乏,但只要她愿意,折身避开这二人,令觅一角落上墙揭瓦的功夫,她自觉毫无问题。
所以面对这两个明显有所隐瞒又不愿痛快点说实话的保镖,她没有继续花时间地尝试问询什么,只是又叮嘱了几声,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见莫叶终于肯走了,望着她不紧不慢地走远、略显得单薄了些的背影,站在书店门口的两名青年保镖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朝搭档看去,又立即从对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犹疑。
两人几乎是在对视的同时再次一怔,默然片刻后,终是门右那青年先一刻开口,说的却是门左青年同时也想到了的事:“关于此事,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瞒着莫姑娘?”
以旁人眼光看来,如今莫叶与阮洛之间的关系与真正的一家兄妹无异。即便这两名青年人受雇于阮洛久了,知道雇主与刚才来过的莫姑娘之间真正的结义关系,却也无碍于他们这样认为。
所以在听见右门青年的话后,站于门左的青年人未及思虑过多,即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很快又摇头表示否定,想了想后说道:“可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这属特例,或许莫姑娘需不需要知道,由阮公子来说更恰当。”
门右那名青年人闻言,目色微微一亮,旋即也是推翻了自己刚才说的话,点头认同道:“你说得对。我们只是受雇于人的保镖罢了,雇主家里的事,我们不需要参与的便尽可能要避开。”
两人在进行简短对话的同时,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远的莫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只是下意识回头一顾的莫叶看见书店门口那两个人点头交谈时的面部神情变化,似乎达成某种愉快的合作意念,她心里的质疑就更重了。
原本那翻墙揭瓦的念头,只在她刚刚转身离开书店那会儿,于脑海中浮现了一小会儿,但这一刻随着她的疑惑情绪加重,她或许真要忍不住好奇的一探究竟。
然而在她缓慢行出几步路后,这个被第二次犹豫着提起的念头就又经她自己轻轻放下了。
一是因为她对那两个青年保镖的信任,二是她有些怀疑自己今天因为一些外事所闻而情绪变得过于复杂敏感,有些多虑了。但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她看见街对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阮洛住入宋宅后的三年时间里,除了视莫叶和白桃为亲妹妹一样地照顾,也如叶诺诺多次评价的那般,对宅中其余仆人也颇为友好。
不过,身为宅院里的仆从,必然有侍主的义务,主仆之间的区别仍是存在的。好在阮洛除了每天忙得团团转地经营十几家商铺,有限的闲余时光却也没什么玩乐爱好,三年间他常使唤到的丫头也就两个,即便他一直难摆出家主的威严,倒也不会影响得整个宅院里的仆从全都恃宠而骄。
此时自街对面行来的,正是阮洛常使唤的两个丫头其中之一,莫叶当然不会觉得陌生。
“小草?”随着丫鬟小草的走近,莫叶观察到她的双眼微红,似乎是刚刚哭过,心里更感觉疑惑,“出什么事了?”
莫叶会这么问,倒不是因为她凭小草眼角泪痕想到宋宅出了什么事。宋家大宅能出什么事情?有几十个身挟武艺的护院看着,轮着时辰的换岗巡视,有时连莫叶都觉得,这宽敞的宅子好像不是用来居家的,而是什么衙门办公的地方。
而在此时,莫叶只是纯粹出于关心的意思,关切小草一声。
近些年里,虽说阮洛但凡有什么琐事要帮手,都会叫到这两个丫头,但也并非她们必须做到全天守在宋宅等候传唤。对于这一点,阮洛分派得很清楚,就说今天,留在宋宅当值的是小花——估计她此时也是闲得不是在修花枝就是在晒太阳——而今天莫叶出门时,则正逢杨陈带着轮值当空的小草外出游玩散心。
他俩的婚期将近,同行散心的过程应该分外甜蜜才对。
可此时莫叶却只见她一个人回来,不,不能说她是回来,而像是她特意为什么事要来找阮洛才对。
作为长期侍奉在阮洛左右的丫头,小草当然知道阮洛白天忙碌时最常待的地方是哪里,并且就现在莫叶的眼光看来,小草那犹现泪痕的脸上表露出来的情态,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过受了委屈。
事情似乎正如莫叶观察揣测的那样,独自来到这儿的小草心事颇为深沉,直到行至离莫叶只有几步远时,小草才认出了她的存在。
然而只是与莫叶对视了一眼,小草就似突然看见了什么令她畏惧的事情一样,眼神瑟缩了一下,脚下步履也是微微一顿后才恢复如常。
因为莫叶在先小草一步看见对方时,就一直没有挪开过注视的目光,所以这些稍纵即逝的举止细节异处才会被她清晰地看到。
除此之外,莫叶还能明显地看出,当小草后知后觉地也发现她之后,竟强展笑脸。这份笑意在莫叶看来,当然显得颇有些古怪。
面对莫叶关切地一问,走近来的小草只是微微摇头,没有立即说些什么。
她先是朝着一条街外的书店方向瞟了一眼,脸上那份勉强的笑意渐渐淡了,然后再才调转目光看向莫叶,问了句:“小姐,您刚才……少主他现在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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