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突然站起身,还未走近,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字字透着坚毅:“江哥,你若有忧虑,那就换我来吧!这巴掌大的地儿,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眼见二当家过来了,山寨刘八斤目色微凛,一向脑子不太能转弯的他,这会儿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粗嗓门立即暴了出来:“这都怎么了?五个大老爷们,凿一个碗大的坑,这点活儿还要女……哦不……还要咱们二当家帮忙?”
他这话说出口,顿时山寨出来的三人一齐将目光投向旁边!
虽然二娃子和姚甲没有说话,但看这架势,怕是双方已经自然分成了山寨派和盗墓派了。
这却是岑迟不想看见的,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配合可不行。
他也是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几人不能完全与他以前打交道的那群相府幕僚相提并论。相府那群人大体擅长耍阴招暗算,而眼前这三位,可能一个细节没注意,很快就会发展成一场明刀明枪的争端。
一念至此,他不禁扶了扶额,暗叫麻烦。
就在这时,“盗墓派”的汪佑民发声了,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叫“山寨派”目光隐隐投射愠意的三人感到一丝意外。
“江砥。你休息一会儿吧。”汪佑民伸手轻拍江砥肩膀。其中某一下刻意的重了些,算是一种暗示,“刘哥说得在理,碗大块地儿。那需要这么多人一齐上?而且。每个人下力的习惯不一样。也许少些人参与,失误也会少些。你先歇一会儿,等会再换我好了。”
这话说得漂亮。既应承了刘八斤的话,又给了江砥台阶下。
“山寨派”那边三人见“盗墓派”自个儿都出声赶人了,心里憋着的火也消了些。
事态发展到这个境地,众人的矛头明显指向自己,就连自己的老搭伙人也开始有些排离自己,这是江砥所料不及的——一直以来,汪佑民与自己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无利不往,今天这家伙怎么认事态度改变得这么大?自己如此的小心谨慎,除了防备自己中招,不也是怕连累了他也一同中招么?
但……江砥看着面色平静的汪佑民,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说什么,此时他也只能顺台阶下了。
至于莫叶,则在下一刻被岑迟赶去一旁,继续守着水漏去了。
即便没有刘八斤的话,岑迟也会赶莫叶,这倒不是因为他如刘八斤那般,视莫叶为弱质女流。他对莫叶的确有特意分工,但那也是因为看管计时水漏这项事情,还非得要个细心且信得过的人担着。现在表面上看,这件事似乎没什么重要性,然而时间一旦被打乱,影响的将是后头更为关键的几件事。
事前,每一个步骤岑迟都思考推敲过,各有关联,当然不允许丝毫错乱。
二娃子和姚甲虽然也被安排暂时休息,却不愿去一边呆着。旷野的深夜,四周黑乎乎一片,他们待在一旁只会觉得无聊,倒是看着别人干活会有趣许多。而且这会儿多看看前面的人是怎么做的,后头轮到他们上手,也有助益。
至于江砥,他这会儿倒又没想这么多了,只是时刻感觉到两个“山寨派”对他隐隐约约的不待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之他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决定走远些。
于是,这会儿看管水漏的莫叶身边多了一个江砥,她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江砥时不时与莫叶搭话,也是想在得罪了三个“山寨派”成员后,巴结一下他们的头儿,缓和一下双方的情绪。待会儿大家还得回到南昭军大营,没准明天编入番号的军令就下达了,什么“盗墓派”“山寨派”的都成一个队里的战友,闹情绪可不是长久之计。
可莫叶这会儿却没有闲聊的心情和时间,她更情愿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对于江砥的搭话,便回应得很是漫不经心。
这让江砥再一次感到自己被人排异,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终于,他忍不住发表了一声不满:“我也是怕大家伙出事儿,才会刻意小心些,没想到好心却遭了你们的厌烦,真是枉费我的一番好意。”
莫叶注意到江砥这番感慨的后面半句,她忽然心生一个不太愉快的念头,想要反讥一句“这大伙儿里也有你一份……”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刻薄了点,便咽了回去。危机感是人之本性,这江砥虽然有些疑心过重,但他这种作态,大致也算人之常情,既然于大事无碍,自己太计较就没意思了。
不过,她还是另择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作回应:“江哥可知道,为什么我这师叔对你的建议似乎毫不理会,哪怕事涉大伙的安全,他也做出一意孤行的样子?”对方套近乎了好几回,她若是一句也不理,也是不太好啊。
莫叶这话表面上是站在江砥的角度。贬了岑迟一道,实际却是为她即将说下一句做了埋伏。
但这话落入江砥耳中,却使他仿佛遇到知音,眼看被所有人孤立,这会儿总算有个人与他意见相同了,于是他连忙应声道:“对啊,我也正费解这事儿。莫姑娘,你既是岑先生的师侄,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实是不想因为这件事,继续与大家拉大隔阂。”
“你真想知道?可这个秘密。其他人也尚未知晓。如果你想提前知道,得拿点东西来换才成。”莫叶微微一笑,顺着自己提前预备好的思路,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要多的。就是特想知道。刚才在营房里。我师叔悄声对你说了什么。哎哟,那时候我见你们眼露兴奋,偏偏我却不知道。便好奇得不行。”
“这……”江砥干咳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神色。
说实话,直到此时,江砥才渐渐有些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岑迟骗了一道。什么王公大墓,财宝无数,他怎么就被一个财字给迷了心?如果真有什么大宝贝好掘的,即便岑迟自己体力有限,要拉两个内行帮忙,那也不至于还要带上山寨那三位。
干活虽然人多越好,但分财却是人越少越好。掘墓盗宝这事儿主要考验的还是脑力,外行越少参与越好,否则只要有一个步骤拖后腿,大家可能就全玩完了。
而到了这荒野大坟丘面前,更诡异的事情接踵而来。看这墓葬的规模,小山似的,怕是得有帝冢的等级了,只是此地的风水如此贫瘠,哪位皇帝死后愿意葬在这里?前朝十几位皇帝的墓地,江砥虽然没有幸运机会去开凿,但地点所在早已不是秘密,全都安在中州故都,跟西陲这荒芜沙地八竿子打不着的。
被人当枪使,是江砥在到达目的地后的第一感觉。心里垫了这么一重异心,他卖力干活的劲头顿时削了大半,如果这趟活儿还要押命去干,那他心里就更是一百个不情愿了。因此,他刚才才会一再的分心在别的事情上。
这个觉悟,刚才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老搭档汪佑民透口信,便压了下来。现在,莫叶问他这个问题,无异于间接揭露他心里这个小九九。
什么王公大墓,这话在莫叶这个外行人面前抖开,她也能识出真假。如此一来,江砥财迷心窍的形象岂非更加高涨?这实在太掉脸面了。而要江砥亲口转述岑迟的话,更是相当于直接挥巴掌抽自己脸。
编谎敷衍更是不成,莫叶随时可以找她的师叔岑迟对证。
正当江砥感觉为难,思考着该找个怎样合适的由头敷衍过去时,他就听不远处传来两声惊呼。
“啊!”
“哟!”
头一声嗓音尖细,充满惊讶,后一声则吃痛的意味更加明显些。但是稍后的那一声,声音有些变了,仿佛是声音盛在了一个容器里,显得有些沉闷。
莫叶像是被那突然而来的两声惊叫划痛神经,霍然起身,但在她将要提步飞奔过去时,她又生生顿足,朝脚边地上的水漏深深盯了一眼。注意到水漏槽子还有约摸一半的量,足够延续不短的时间,她这才转身向似乎是出事儿了的那边跑去。
江砥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跟着也追了过去,但与此同时,他心里竟还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念头,好似有些“不听我的劝、活该吃大亏”的意思。
“怎么了?”刚跑了几步的莫叶就看见沙丘一侧,岑迟安安稳稳站在原地,她心里先是略松一口气。而随着她的唤声,接下来她就看见同样安稳站于原地的二娃子和姚甲一齐睁大眼睛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直往脚下比划,嘴唇张合数下,却没能说几个连贯的字。
莫叶的脚步未停,在这瞬息之间,她又向前迈了几步。
就在她快要跑到岑迟跟前时,她就看到原本侧着身的岑迟慢慢转过脸来,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吃惊表情,然后竟朝着她扑了过来。
咦?
莫叶心下微惊,眼见要被撞上,她这才生硬的止住脚步,紧接着就被岑迟按倒在地。
似乎是硌在小石子上了,莫叶顿感背后传来一阵钝痛。压抑着闷哼一声,然后她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面貌普通的脸庞,此时眉间却拧起了极深的皱痕。
“师叔?”莫叶先是怔了怔,再才下意识地出声唤道。
岑迟没有什么练武的底子,扛击打能力也普普通通,这般重重撞在地上后,钝痛立时传遍全身,带来一种麻痹的感觉,隔了一会儿,痛楚才缓和了一些。他动作显得很笨拙的伸手撑起半边身体。朝一侧翻滚半边。然后才坐起身来,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莫叶,慢慢说道:“你看看脚下。”
经了提醒,莫叶这才低头一顾。不禁吓了一大跳。
原本平坦但硬实的沙地上。竟悄无声声息的忽然多出一个巨坑。定睛一看。这坑竟还是端端正正的方形,不像自然形成,倒比较像是人工挖凿的。因为此刻是在子夜时分。清淡的月光洒落地面,可视度有限,乍一眼向那方坑看去,仿佛真有些大地突然裂开一张嘴,将要吞人进去似的。
莫叶性子偏静,突然被这一幕吓到,表现出来的惊讶神态,也就只是张张嘴,却并未惊声尖叫。
过了片刻,她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回头来看向岑迟,喃喃道:“师叔,这是……?”
“是入口。”岑迟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刚刚撞得有些生疼的肋下,另一只手往地上撑了一下,身体轻晃站了起来,“运气不错,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
……
这两名侍卫知道铁狂最近因为何事而闲闷,并且他们也自小院那边的武卫那儿了解了一些事,近几天铁狂的确有精神接近癫狂的迹象,所以这二人大致相信了铁狂说的话,没有多言提醒叫他速速回小院去。不过,对于某一方面的事,这两名侍卫还是留了处心,两人在拱手告辞时,其中一人给那铸剑学徒使了个眼色,意思不难看破,便是叫他谨慎口舌了。
铸剑学徒见状,连忙敛目点头,表示知晓了。
然而不止是铸剑学徒读懂了统领府侍卫的眼色,在这处宽敞不亚于京都府的京都最高安武高府“住”了十多年,铁狂自己对这些侍卫们惯常严肃的言行间某些细节处知会得也不少。
所以在这两名侍卫还未离开时,铁狂就在想,小学徒对今晨这事知道的应该不少,而待两名侍卫刚刚转身出屋,铁狂就在琢磨,是不是需要从小学徒这儿了解些什么?
望着那两名侍卫推着运尸的板车阔步走远,出了炉房所在的小院,铁狂才转过脸来看向铸剑学徒,眼中滑过些许迟疑神色。
铸剑学徒与铁狂只对视了一眼,很快明白过来,却是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师傅,既然统领府都发话了,那晚辈就必须为此事守口如瓶。”
铁狂失笑道:“这事有什么可‘守口’的么?整件事归总起来不过一个‘杀’字,只是今晨杀戮过重,我看着有些不忍。”
话说到这儿略为一顿,他一口汲干了碗里透着淡淡粉色的热汤,舒服的吁了口气,搁下碗时话也转得极快:“我在统领府待了十多年,说来也怪,每天早上的这份羹汤都要从大厨房那边传遍整个府院,却少有听说谁吃厌了的。一想到以后我也许就吃不上这样的美味,禁不住有些不舍。”
统领府的伙食结构不如皇庭御宴那般复杂和寓意丰富,拢共起来也就上十份搭配合理、分量合理的饭菜,半月一转的换着做,可但凡来过统领府过席的官员,无一不要对统领府的大厨称赞一声。这倒不是旁的官员为了奉承统领大人,才会如此言说,大部分人这般评价,话里都是怀着真诚意的。更有好几位曾参与御宴的大臣,用自己的舌头证明了统领府大厨握铲的水平。
也有一种可信度很高的说法,说是皇帝常会来这处府院与他最信任重用的义弟商量一些事情,所以皇宫里那拨御用厨子才会分配了几个人常驻统领府,以照顾陛下的饮食口味。但这个传言明显又有一个漏洞,说是为了陛下才会如此安置御厨,可实际上大厨房那边天天鼓捣这些美味,从未缺断过,看起来那些御厨果断变成统领府烧火的,似乎身份贬值了。
不论如何,统领府能有如今从内至外结实坚拔的实力,统领大人能有可逾越京都府的生杀独断特权,即便只从府中某些小细节来观察思考,都能获得答案。统领府上空那片开阔无阻的天,是由居于宫里的那位尊者一手撑起的,而统领府亦是那位尊者手中掌控的利刃,时常借以完成一些特别的事项,看似有违常例,实却是安坐规矩以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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