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父还活着的时候,与林杉可称挚交,阮父祭日的第一年。林杉酗酒狂饮,烂醉了三天三夜,两人的交情不可谓不深。然而今时今日,林杉朝京都回信,他当然知道这信要从好友唯一的儿子手中过一遍,却还是加了一道药水掩去墨迹。
这道手段其实并不算高明,如果阮洛想看,应该也能开解得了,但林杉这么做,终究是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信中涉及的内容。怕是只有王炽适合阅览。
当然,倘若阮洛一定要看,王炽定然也不会真怪罪他。
但阮洛的自律心着实不错。
只是……这孩子的心性还是柔善了些,如果逢有机会,需要他来处理生杀之事,他的决断力很可能不如他那父亲。阮洛拿出仿造燕家的银票时,眸底的一丝缕忧心没有逃过王炽的观察,此时此刻他在赞赏阮洛的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又有些感到遗憾。
高高在上的皇帝并非就不会看别人的脸色。甚至当皇帝的人精神会更敏感,感触更敏锐,但这类人同时又已学会浩养王气,认得轻大局。不会在一些狭隘的事情上过多纠缠心神。
然而阮洛心性中的这缕柔善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所以王炽才会常常思考,如何才能妥善安排。
他还是比较希望阮洛能够继承父业,而不是一直做一个商人。
南昭大地不缺经商候选人,但南昭朝堂上还缺人才。自建朝以来,王炽在一手紧抓社稷回暖的同时。另一只手还紧揪着那群旧朝遗臣。他早已决定,待到边疆稳定,国库有积,他将真正着手肃清朝野,进行旧臣大清洗,削刮一批旧朝留下来的腐肉。
而到那个时候,朝堂人才缺口将更为扩大。
虽然他已早在十多年前就为这个缺口在准备供应源,但在他心里头,有一个关键位置,是他一直想留给阮洛的……也许这算是为偿报阮父的功勋而开的一个出口,但更多的还是唯才是用。
然而这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想为官,还隐隐然与他保持一种距离感。
王炽早就给阮承纲追加了爵位,照顾到阮承纲的遗言,这爵位划定为可以世袭,然而也是这爵誉定下时,阮洛竟跑去北疆,游学到了小梁国,并在那里一呆几年,承袭父爵的事就一直在搁。
之后他终于归国,却在不久后又因病重,去了外郡疗养,此事再搁。
三年前他再次回归京都,这是他第三次承袭父爵的机会,然而这会儿王炽倒自己把事情搁下了,只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阮洛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个,甚至是有些厌恶这个。对于阮承纲唯一的孩子,如果可以。王炽当然希望给他最需要的、最喜欢的东西,但如果自己给的不但不能如此,还会予其造成困扰。他便要重新考虑了。
可这孩子究竟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呢?
观察了几年。王炽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倒是注意到了一些他在故意避开的事情。
例如,疏远皇廷,疏远皇族。
就连与他走得最近的王哲,如今也已成了一副喜欢四处乱逛、就是不爱回宫住的性子。
阮洛不羡为官,意避权术,甚至于现在他正专心在做的经商事业。也只是用心于经营的本身,他经营的商行除了正常缴税,收益的剩余在保留风险本金后,大部分就直接输入国库第二区。
国库第二区里的积存受皇帝直接调配。账目数据大多进行了保密,阮洛这么做,近乎等于直接把银子白送给当朝皇帝随便花。
如果不是在月前东风楼发生了一件事,对于阮洛的想法,王炽可能要一直这么迷惑下去。然而。在一个月之前,当燕家众子中排行老三的燕钰在东风楼撕下那张只在燕家内部流通的银票时,王炽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而这个设想或许能够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既为林杉质疑之事备了一条后路。又可以彻底试探一下阮洛的心思。
阮洛身体不好,不适合像他父亲那样上战场历练,然而一把好刀要开封就必须经受敲击,王炽就准备用眼下筹划的这样不流血的战斗,对阮洛的心性进行一番敲击。从能力到心志决心,他有没有担起帝国以后那个重要位置的资格,就在此考验之中了。
收起藏字密信后的王炽望着阮洛,缓缓开口:“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阮洛闻言微怔。他料不到王炽会主动提此事,而且看得出来,他会提这一句,是因为他已经从自己刚才的神情中看出了点什么。
沉默片刻后,阮洛没有避开什么,只直言回答了一个字:“是。”
王炽本来要问阮洛,是不是他跟燕家的交情不错,才会为之担心。然而这话在他心中打了几个转,最后也没说出口。
再开口时,王炽相当于是给了阮洛一记定心丸:“放心吧,我并不想对燕家做什么。”
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近同承诺的话,阮洛心下果然略松了口气,但他同时又感觉费解,因为王炽安排人仿造燕家银票的事情,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好事。
王炽的承诺后头果然还有没说完的半句话,他只顿声片刻,便接着又道:“但眼下有一件事,让我不得不设下一道堤防,但只要这家人没有真去做我顾忌着的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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