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依着舷窗而坐,望出去,泗水河里缺了一角的月影给水波折得零零碎碎,有风吹过来,穿一件薄裳,还有些凉意,不知不觉,秋意颇深了。
小蛮拿着药酒帮林缚擦胸口的淤伤,嘴里却不饶人:“看了个美娘子,手就软了三分,要不是有厚甲护着,可怎生是好?再说了,风里来雨里去,娇滴滴的女孩子折腾个几年,再美又能美到哪里去,值得你为她手底下留情?”
宋佳掩唇而笑,偷看了两眼林缚裸着的胸,又觉得不好意思,暗道一个男人,又是练武之人,肌肤怎如此细腻白皙,都比得上女人了——有小蛮这张利嘴在,也不用她来出言奚落。
林缚给小蛮娇嫩的手揉着胸口,当真是好享受,对小蛮说的这些话,只当听不见,他倒是想将刘妙贞擒了、杀了,局势也不用像眼下变得这般复杂,但也要能擒得下来、杀得了才成?
“这个美娘子,要降服给你所用却难呢。这个天女降世的说法要传出来,更是让人头疼啊,”宋佳说道,“早年在晋安也有妖人蛊惑民众造反,那些个从众的流民,个个愚顽不化、悍不畏死,便是给抓到刑场上就戮,也都袒胸坐地而笑,说什么今生受苦后世报,死后便能入福地,不求生,反求死……”
林缚想着刘妙贞露出真容突围后,流民军跟吃了补药似的欢呼,也觉得事情棘手。
流民军起事本身就带有装神弄鬼的宗教色彩,刘安儿自号皇觉王降世,葛平在济南带着黄河修堤民夫造反,也自称天神降世,以这些伎俩蛊惑民众。
林缚不屑用这些伎俩,但不意味着这些伎俩就没有用处。
无论是已经生的历史,还是林缚记忆中还未曾生、可能不会再生的历史,抹上宗教色彩而蔚然成大势的农民起义就有好几桩。
刘妙贞以如此武勇杀阵透阵,又露了真容突围而去,其娇美面容,非但不会削弱她的形象,反而会给她身上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你以为要怎么做才好?”林缚问道。
“纵而养之,”宋佳说道,“岳冷秋能用陈韩三来牵制你,你为何不能用美娘子来牵制陈韩三?这淮泗角本来就已经给打残了,名义还要归陈韩三这个徐州节制使辖管,你便卖个破绽让出来给美娘子占去,有什么不可?”
秦承祖建议是放红袄女渡汴水,但所谓“天女降世”的传言可能会越传越广,要让红袄女刘妙贞完全继承了刘安儿的势力与影响力,反而不妙。
宋佳建议直接将睢宁、宿豫让出来。
睢宁、宿豫夹于徐州与淮安之间,陈韩三肯定会全力打击刘妙贞部,刘妙贞怎么也要先杀陈韩三,才会腾出手来对付淮安。如此一来,能减轻江东左军日后在淮安的驻兵压力,不然他要在淮安驻重兵防备陈韩三,这同时也限制了刘妙贞所部的展,倒也算一石两鸟之策。
林缚说道:“怎么让出来,明着让总是不好?”
“无非少一块遮羞布,”宋佳说道,“先逐刘妙贞去淮阳,招安孙壮,让他做睢宁、宿豫守将,你看孙壮降不降?动作快一些,在岳冷秋率部南下之前做好这些事,大不了最后认个识人不明的错。”
冷兵器作战,个人的武勇能挥相当大的作用。林缚还打算将孙壮收为己用,他麾下甲骑还缺一员骑将,周普费尽心思生擒孙壮便是此意,现在又玩纵虎归山之策,多少有些舍不得。
不过孙壮此人,桀傲不逊,重情义,杀性、血性皆重,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收服。
这会儿有人通报韩采芝过来了,在外舱等候。
没有其他什么人在,林缚穿上青衫,要宋佳陪着出去,看韩采芝能不能挥些作用出来。
韩采芝由秦承祖陪着坐在那里说话,看到林缚与宋佳走过来,忙站起来行礼:“采芝见过林爷、夫人。采芝愿为阶下囚,林爷如此待我,我唯有一死才能明心志啊……”
宋佳嫣然而笑,说道:“奴家与韩将军一样,都是阶下之人,可不是什么夫人。”
林缚笑了笑,要韩采芝坐下说话:“我知道你还有弟兄、袍泽,还有家人都在青龙岗,你不降,我不怪你。然而刘安儿在徐州给陈韩三所杀,青龙岗的流民军人数虽众,但是什么局面,想必采芝你心里也十分清楚……”
韩采芝默不吭声。
“事态如此,不用你说,我都能看清楚——青龙岗万人,可还有十日之粮?”林缚问道,“你可知道我接到江淮总督府的命令是什么吗?我可以坦率的跟你讲,江淮总督府命令我部全力将你们缠在青龙岗,让你们进不得,也退不得,等着各路大军腾出手过来合围……也不妨告诉你,刘安儿给陈韩三所杀的消息传到济南,鲁国公梁习当即就命长乡侯梁成冲率两万精兵南下。从西面围过来,也用不了十天的时间。十天内,便是我不打你们,也不封汴水河,你们能渡过汴水去?青龙岗万义军,连江东左军都啃不下,如何去面对诸路大军合围?”
“梁成冲果真率军南下了?”韩采芝惊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