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缚换上御赐鹤图朱紫公服,腰缠镶金银犀角玉饰牛皮腰鞓、头带双直翅黑幞纱冠,在百余侍卫簇拥下,从东华门进城,先去东城藏津桥顾府拜见岳母父顾悟尘夫妇。
江宁城里有资格穿紫的王公大臣也有二十余人,但多是给踢到江宁来守陵的江宁六部大臣或封爵甚高而无实权的显贵,真正手握重权的穿紫大臣,仅寥寥数人。
江淮总督岳冷秋算一位。
江宁府尹王学善算一位。
江东宣抚使王添算一位。
江东按察使兼江宁左都御史余心源算一位。
江宁兵部尚书程余谦算一位。
江宁兵部侍郎顾悟尘算一位。
原庐州镇守、江东提督兼徽南制置使邓愈算一位。
相比较上述几位,林缚年仅二十四岁,虽官阶未到三品之上,但累积军功、政绩,得御赐紫裳,真真切切的是江东郡的巨头人物,则格外的耀眼。
林缚面容清俊,脸颊上有两三道还没有消去的伤疤,身材略显削瘦,然而即使穿着文官公服,骑在青黑色的高头骏马,在诸多披甲骑侍的簇拥下,依旧如一柄绝世刃器,即使藏在鞘里,也能让人感觉到那无坚不摧的锋芒。
这些年来,战事不断,好几个郡都给糟蹋残了,但江宁一直都远离战火,是富贵人家的温柔乡、避风港。也正因为战事不断,更多的外地富贵权宦,都拖家携口来江宁避祸,寻找那种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也使得江宁城越畸形的繁华。
追逐、羡慕权势,本是人的天性,林缚在百余骑侍的簇拥下穿街而过,自然也引起巷井民众的围观。小媳妇、大姑娘,更是心花怒,成群结队的涌过来围观。
虽说这位制置使在士子清流眼里声名狼藉,却绝对是无数大家闺秀的梦中人;江南第一才子、状元郎陈明辙也相形见拙了。
且不管这位年轻的制置使早就名草有主,胆小的偷窥,胆大的直目相望,更有甚者,频抛媚眉眼而去。要是给制置使的眼神无意间扫过,更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要尖叫起来。
元锦生隔窗望着楼下穿街而过的骑队,看着街上的热闹,恍然有思,心里想:谁能想到,四年前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一个寻常举子,会如星辰一样崛起,以他永昌侯次子的身份,递上拜帖求见,却还要排队等着。
等骑队过去好一阵子,元锦生才收回心神,与他同桌而坐的王学善之子王超、藩鼎之子、藩楼的少财东藩知美,他人也是心有所思。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青年,脸带不屑的望着窗外那些犯花痴病的小媳妇、大姑娘们,讥笑道:“提拔一个目不识丁的打铁匠人做官,天下还真是没有这个猪倌儿做不出来的蠢事啊!”
这个青年不是旁人,他是前科状元陈明辙的同窗好友,江东按察使余心源之子余辟疆。
余辟疆与陈明辙是同科入第,陈明辙风头太劲,过刚易折,遂请假回乡避开京中激烈的党争,余辟疆则一直留在京中小翼处世。供职翰林院的三年期将满,余辟疆这回是请假回江宁省亲,实际也是为调回江宁进行活动。
迁都之事一直都在秘密进行中,知悉其秘的人,当然知道江宁六部的地位相比较以往,有着微妙的变化,不再纯粹是没有实权的空架子,连着江宁都察院的地位也有了极大的提高。
如今各地战火频起,放外为官,风险极高;与其在燕京勾心斗角,还不如到江宁来,安稳的积攒做官的资历。再说在江东郡,吴党势力依旧要占半壁天下,又有老头子余心源罩着,余冒疆不回江宁当官做什么?
顾嗣元到青州任官领兵,已经离开江宁的公子圈;陈明辙这两年也留在海虞,一直没有正式出仕,余辟疆初回江宁,短时间就成为西溪学社青年一代的核心人物。
元锦生、王超、藩知美本就是江宁公子圈里的顶尖人物,余辟疆来江宁,没几天就跟他们打得火热。今日无事,约来喝茶,没想遇到林缚从茶楼街前而过。
余辟疆也自诩青年才俊,除陈明辙外,这辈子也没有佩服过他人,看到林缚初入城,风头之劲完全盖掉他的锋芒,心里当然会有不服。
这些倒是其次,更为主要的,林缚在淮东实施的诸政,特别是大肆提拔粗野村夫做官,使得士子清流的政治特权与地位受到直接而剧烈的冲击。
葛福提拔为工官,董原以举子出身任两浙宣抚使,这些可以作为殊例,作为野有遗贤的美谈,给大家接受,并且津津乐道。
林缚在淮东大肆提拔粗野村夫为官,则犯了大忌。
若是凭这种形势展下来,庙堂之中给粗野村夫充塞,他们这些含辛茹苦、寒窗苦读,从科道进身的士子们,还有什么清贵之处可言?
藩知美虽然没有已经反抗林缚的念头,但对林缚的怨恨却不会消,听到余辟僵的话,大有知音之感,附和道:“如今淮东军司牵头要搞什么钱庄,要是当官的不好好当官,治理地方,却开典当行来放印子钱,夺民口食,这世道还真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