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劲吹,赵勤民掀开车帘子,雪花直往车厢里灌,刮到脸上生疼。
大堤那头有一群人走来,衣裳褴褛,在风雪交加的大堤上,就像一群乞丐。捍海堤这时候自然不会有大群乞丐出现,赵勤民只当是修堤的苦工,不在意的将车帘子阖上,心里想着怕是到夜里才能赶到盐渎县见到林缚,盘算用怎样的说辞,才能劝说林缚放弃焦急取海陵知府官位的心思。
“赵先生在车里?”
马车又沿堤内道前进了一阵,给人挡下来,赵勤民听着有人站在大堤大声问,他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掀开车帘子里探头看去。
那一群乞丐的人群里,为的不是别人,却是淮东军司工辎营指挥使孙敬堂。
看他此时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跟手握数万辎兵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
“啊,原来是敬堂,我还以为是谁呢,”赵勤民诧异的问道,“你怎么这般样子?”
孙敬堂看了看自己,棉袍子从泥地里滚过似的,乌漆抹黑,腰间系了草绳,头也散,跟乞丐似的,笑着回赵勤民:“跌了一跤,滚下大堤,弄得一身泥水,赶着过来见赵先生你,没来得及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让赵先生看了笑话了!”
孙敬堂是河帮出身,自幼习武,孔武健壮,身边又有侍卫相随,大堤顶上的道路虽然还不能算平整,但也有三步多宽,孙敬堂竟然从堤上跌倒,可见他有多不小心……
赵勤民也不再细问,看着孙敬堂从堤上半走半滑的下来,也忙下马车,问道:“制置使可在盐渎县里!”
“真是不巧,崇州派人报信来,大人已动身去山阳。我派人去追了,也不晓得能不能追上,”孙敬堂说道,“怕赵先生走冤枉路,我先赶过来。要不先在延清休息一夜?明早应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
这么大的风雪,除了扬子江、淮水这样的大河没有结冰外,淮东境内中小河流大多结了冰,行不了船,传信都是靠快马。也幸亏沿着捍海堤先修了一条大道,能从鹤城直接北行,不然要走更多的冤枉路。
“那就在延清歇一夜吧,”赵勤民也是客随主便,这时候追赶去山阳县,太辛苦,他坐在车厢里,也觉得腿脚冷僵,辛苦得很,又问孙敬堂,“大雪天气,这造堤事怎么没有停下?大冷天,土都冰实了,眼睛看着都觉得辛苦,这大堤上辎兵与力工会不会有怨言?”
“还行,倒也没有大碍!”孙敬堂轻描淡写的说道。
实际情况却非如此,崇州今年是少有的大寒。这样的风雪天气,他这副经年苦熬的身体都觉得辛苦,才不小心失足跌下大堤。
北线危急,谁晓得什么时候突然间就大厦倾坍。捍海堤早一日修成,数万辎兵就能早一刻脱身——眼下的局势,什么都不好说,再辛苦,也要想尽办法能提前准备好一切。
对于普通将卒来说,只要官员、将领都能同甘共苦,只要物资供应能够保证,能吃饱饭,能穿上足够的御寒衣物,辛苦一些,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泥土冻实了,冬季的干草也多,烧热水浇透,取土也方便。再说崇州再寒,也要比北方好许多,只要御寒衣物穿足,食物充足,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冻伤。
也不单是这边辛苦,淮东诸人,有几人在这时候能歇下的?还不都是在跟老天爷争时间!
赵勤民冒着风雪,随着孙敬堂登上大堤。
大堤上风雪更大,但视野更远,能远远看到堤上堤下辎兵、力工无数人在正在风雪下干劲正足——这样的气象,谁看了都心生豪气,赵勤民心里感慨:大概也只有淮东能有此等气象吧。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从北面驰来,看衣甲是林缚身边的骑卫,孙敬堂与赵勤民往前迎去,领头的却是军情司指挥参军张苟。
“大人得知江宁来人到北面来汇合,他随后便会赶来。大人要我先行一步,希望孙大人派人截住江宁来人,免得错过去!”张苟下马来,手脚并用上的爬上大堤,跟孙敬堂汇报道。
“这位便是从江宁赶来的赵先生……”孙敬堂替赵勤民、张苟互相介绍。
赵勤民看张苟穿着厚甲爬覆了冰雪的大堤,手脚十分的敏捷,就知道是一员武将,听介绍才知道是淮泗战事期间归附的降将,心里暗想:林缚用人怎么不提防一些,淮阳正打得紧,就不怕这些降将跟红袄女暗中勾搭?
看到赵勤民对张苟的态度有些冷淡,孙敬堂也只是笑一笑。
淮东能如此局面,有大半都是林缚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功劳。不要说其他的,按照官场上那一套,即使西河会不犯事,孙敬堂一个帮会出身的人物,便有天大的才干,也至少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风雪簌簌的打着车厢,林缚这时候唯有在路途上才能抽出些时间来休息。
用车太勤,路况又说不上好,出来时三辆马车,北行巡视大半个月,这时候又只剩一辆马车完好。
林缚与宋佳挤在一辆马车里,百余骑卫冒着风雪护卫马车南行,赶去跟赵勤民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