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悟尘须皆白,给风吹乱,枯瘦的脸仿佛给浸塘经年的老木,唯有一双眸子熠熠有光,使得他在这一刻,看上去仍有渊亭沉毅的气度,见顾嗣元与马朝、赵勤民、赵晋等人都登上城头,用沙哑的声音从容的说道:“城里储粮即将告磬,而援军遥遥无期,看来我们不能指望能有援军过来了。我与杨朴商议,估计着敌军很可能继续从这边抽调兵力进入腹地,要突围的话,眼下就是最后的时机……”
赵勤民劝道:“突围之事,还要请大人三思而后行,阳信储粮将尽,敌军未必好过我们,许是再坚持些日子,便能守得云开月明……”
有些事赵勤民心里雪亮:城里储粮将尽,外无援兵,死守自然是死路一条,但十数万胡骑叛军觊觎一侧,就靠他们两三万残兵弱将突围就能逃脱生天?
即使丢城弃地逃去江宁,也是丧家之犬,赵勤民看向顾悟尘,心里暗道,难道流边十载,丧家之犬的滋味没有尝够?
“父亲……”顾悟尘皱紧了眉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杀出去,哪怕是给妹夫叩头赔罪,也一定要求他派一支援军在外围接应,突围才能多一线生机?”
“我意已决,不会再拖延下去,”顾悟尘打断顾嗣元的话,说道,“请诸位务必在三天时间里做好准备。嗣元,青州陷入今日之局势,你我父子二人都有推御不掉的责任,故而这时你我要将责任承担起来。现今淮东在朱龙河口停有海船,胡虏应会防备我军往东突围,这次能不能顺利突围出去,一切要看往东突围的兵马能不能成功吸引胡虏的注意力,我能不能信任你?”
“我……”顾嗣元捏紧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悟尘看向杨朴,吩咐他说道:“你协助嗣元挑选往东突围、吸引胡虏注意力的人选。当胡虏注意给往东突围的兵力吸引过去,我即率主力往南突围。只要能抢先一步渡过小清河,而胡虏在小清河以南的兵力有限,脱困的机会就会极大的提升……”
杨朴欲言又止,最终只闷声应是。
马朝走到顾悟尘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说道:“老马以后就不能再伺机大人了……”言下之计,是要随顾嗣元一起往东突围,充当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诱饵。
“好,好,”顾悟尘激动的马朝从地上搀起来,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塞到马朝手里,说道,“你随我十数年,名义上是主仆,我打心里视你跟杨朴为兄弟。这柄佩刀随我有些年头,但跟着我处算是瞎了眼,一直都没有上阵砍血的机会,今日便赠给你,替我多杀几个敌虏,不要让这把刀徒有宝刃之名……”
赵晋欲站出来说话,却给赵勤民在后面轻轻的扯了一下。
赵勤民的这个小动作,杨朴看在眼底,心里只是微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顾嗣元欲言又止,顾悟尘伸手按住他的肩头,说道:“你不要多说了,即使你心里恨我,往东突围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责任,也必须由你来承担!”
“孩儿怎么会恨父亲?事情展到这一步,孩儿也无原谅自己的借口……”顾嗣元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忍着悲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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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约期很快就过去,共有三千将卒愿意随顾嗣元出东城往朱龙河口突围,作为吸引敌军注意力的死士。这三千死士大多数是在顾嗣元进入青州之前就追随顾家的老人,便是到这时候,也愿意牺牲性命,为主力突围创造条件。
黄昏时起了一阵大风,吹来些许阴云,顾嗣元抬头看了看天,跟杨朴说道:“今夜怕无星月,非主力往南突围的良机啊……”
杨朴自然清楚顾悟尘心里有什么打算,怕说穿了顾嗣元就不肯独自突围,劝道:“时机拖不得,拖到粮尽,就彻底被动了——只要不是大雨阻行,夜里有没有星月都无大碍,难不成还指望三五万人能次序井然的撤到青州不成?只要我们能将敌军主力吸引住,让大人率大军渡过小清河。只要大军熬到小清河南岸再溃乱,也能多逃出好些人……”
眼下燕胡兵马主力主要集中在小清河北岸,渡过小清河南岸的以陈芝虎所部为主,战力虽强,但兵力有限,还多给牵制在青州城的外围。青州军主力能抢先一步渡过小清河,无异就能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顾嗣元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问杨朴:“杨叔,我从小到大便不懂事,闯下这么多的祸事,即使是在拥立鲁王之前,爹爹犹能拜相入阁,你说爹爹心里可是曾有过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