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奢家陷徽州、兵锋直指江宁,也就过去十数天的工夫。
当世通讯主要依靠人行马走,十数天的工夫,消息也就堪堪能传到燕京去,江淮大地倒迅速掀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崇州,商旅及普通民众也是一时呆愣,也是惊慌失措。
所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民众哪里知道淮东为应对当前的局面早早做好诸多的部署?在大多数人的心里,江宁若毁,帝室崩亡,即使淮东兵马再强盛,也独木难支,又怎能不恐慌?
崇州留后秦承祖根据林缚签的令函,直接将早先就调到崇州附近部署的九千工辎营军进入崇州,宿卫崇州的步军司津海军第一旅及靖海第三水营第五旅,将原卫戍崇州的六千兵马扩编到一万五千人——除了对崇州新城、旧城等要冲之地加强戒严外,也加强进出淮东商旅的管禁。
虽说无益于消除普通民众的恐慌情绪,但至少也将崇州及周围的局面,牢牢的掌控起来。
崇州旧城里也是人心惶惶,左贵堂跨步刚进王府大门,苗硕就从里间迎过来,张口问道:“可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茶楼里都说孟义山率杭湖军在溧阳给奢家围了水泄不通,有说孟义山已经投了叛军;杭湖那边是连日大雪,将淮东兵马拦在萧山,又说淮东兵马已经北上,在长兴跟奢家打上了;董原那边倒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有什么动静也没能传过来。岳冷秋率江州军说是早出来了,只是走到哪里,各种说法都有,就是离江宁都远。又说奢飞熊在豫章出兵打江州,岳冷秋又率兵退回去了。北面的胡人也蠢蠢欲动,一波波的骑兵正在打涡阳,又说陈芝虎率兵在打河中府——总之乱糟糟一团,茶楼里说什么的都是,也不知道该信谁?”左贵堂说道,“要真想知道什么消息,太后派个人直接去军司衙门去问话,想来淮东军司也不会搪塞不说……苗大人,你说太后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太后怎么想,我们做奴才的,怎么能瞎猜?”苗硕说道,“不多说了,太后跟王爷在里面等着听候消息呢!”
左贵堂还想说什么,看到长史高强从走廊拐角露出头来,便闭口不再说什么,跟着苗硕往里走。
自从林缚上回来访后,王府内外的防卫全部由淮东军司接手,王府里的大小事务实际上都由秦承祖直接掌握,高强这个长史自然就成了摆饰,左贵堂、苗硕等人虽说处境不见得变好,但也不用再看高强的脸色。
高强看着左贵堂、苗硕避着他走,心里不是滋味,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过去。
走到东厢院月门前,左贵堂回头看向高强,问道:“高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启禀太后的?”
“高强也在外面?”梁太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说道,“一起进来吧!”
左贵堂才不吭声,任高强随他们走进东厢院。
梁太后坐在东厢院的角亭里,海陵王元鉴海、王妃田氏及阳信公主元嫣陪在一旁。
角亭四面漏风,地势是在院子里最高,海陵王的脸都有些冷得青,苗硕见这情形,急着走过来,说道:“老祖宗呢,外面风这么大,老祖宗的身子可经不住这么吹!”
“胡说八道,哀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梁太后精神抖擞的说道,“屋里太闷,哀家想出来透透气,这风才多大,可没有什么不经吹的。”
元嫣陪坐在一旁,心里也觉得奇怪,太后到崇州后身体一直不好,整日都在房里,不敢出来走一圈,这几天精神却是出奇的好,身子陡然也利落起来。元嫣心里担心是回光返照,但太后数日来胃口也好了许多,身子的的确确是陡然好转过来了,便连眼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每天催促着左贵堂跟苗硕轮流出去打探消息。
梁太后不肯回屋里去,硬要坐在风头里,大家也不好劝。苗硕心头酸,要不是落到今日的困境,即使在天寒地冰的燕京,太后要到户外走动,花团锦簇的围幛搭起来,再填些火盆,户外也会温暖如春,哪里需要在这刺寒的角亭里吹冷风?
左贵堂将他刚才从茶楼里听到乱七八糟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茶楼里众口相传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三分真七分假,还是人心惶惶之下的夸张。苗硕说道:“众说纷坛,也不晓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崇州的天这些天都好好的,虽说有些冷,也都是大晴天,偏偏杭湖连日大雪,这天也是奇怪……”
元鉴海对从茶楼听来的消息也是真假难辩,但是苗硕的话也说中他的想法:他多少也怀疑林缚有萧山拖延着不肯兵。
梁太后微微眯起浑浊的昏花老眼,只说道:“要多些耐心,形势也许没想象中那么坏,不过各地的塘报这时候也大半都停滞了,大家对这场危机一时间都应付不及。真要想知道准确的消息,都不如直接去问淮东军司衙门,”又看向长史高强,“高强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所言甚…是。”高强小翼的回道,暗道:太后莫不会叫我去南面找秦承祖问消息去吧?他虽然也很担忧当前的局势,他是江宁宗人府所派的官员,江宁要是给攻破了,他夹在海陵王府与淮东之间,里外都不是人。但是要高强直接去新城向淮东军司衙门打探消息,他心头也是忤——淮东为什么要将准确的消息告诉他?
这会儿守门官进来禀告:“建安郡君顾氏,说是要过来给太后、王妃及阳信公主请安,特遣女官过来听侯召见……”
林缚得封彭城郡公,刘妙贞得封谯国夫人是为殊例,建安郡君才是顾君薰作为正室所得的封号——顾君薰从来都没有登过海陵王府的门,当初梁太后与海陵王到海州来,顾君薰当时也因为顾家卷入宁王之争而自贬出宅,所以没有到梁太后面前问过安。
梁太后这两三年在海陵自然不可能自讨没趣的去召见林缚的妻妾。
这会儿顾君薰突然遣女官过来要来请安,意味自然深远。
林缚在萧山督战,虽然崇州的军政事务都专人,但在梁太后面前,也只有顾君薰能正式的代表林缚,换秦承祖或林梦得过,都不合适。
苗硕与左贵堂等人面面相觑,高强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海陵王元鉴海“嗐”的站起来,仿佛坐榻上撒了钉子叫他无法安坐,海陵王妃田氏有些搞不清状况,元嫣却若有所思,比起别人所想,她也许更单纯的想看看林缚的妻妾是什么模样。
梁太后倒还镇定,让苗硕出去将顾君薰派来的女官请进来。
等了片刻,元嫣看见一个身姿丰亭、容貌明艳的美妇人盈盈走回,敛身给她们请安:“妾身林室人顾氏给太后、王爷、王妃、公主请安,建安郡君得知太后身体小恙,心里念挂,欲来问安,特请太后恩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