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已入暑,好在临江而行,迎着徐徐江风,倒不觉得特别炎热。
邓愈策马伴车而行,看着界碑方向已有一队骑兵等候在那里,勒住缰绳,与坐在马车上的岳冷秋说道:“崇国公枭心难测,岳督当真要只身去豫章?”
“有岳安、岳周照顾我起居足矣,”岳冷秋这时候脸上的犹豫之色尽去,都到彭泽县境,还有迟疑也不是他的风格,与邓愈说道,“崇国公枭心难测,但他的气量也不至于狭窄叫我横死途中,你们在池州且放宽心……”
邓愈心里仍然放心不下:林缚自然不会明杀岳督,但刚刚收复江西,赣东乱兵盗匪密如麻,还没有彻底肃清,岳督在往豫章途中因防卫疏乎而给盗兵劫杀,对淮东来说也不失永绝后患的一种手段。
见邓愈还要再劝,岳冷秋截过他的话头,说道:“此去豫章,早则一两月,迟则三五月,或归池州,或回江宁,自有分晓;你等在池州切不能疏乎了兵备,有你们在,我心才安。”在浊世里争斗了半辈子,什么最紧要,没有谁比岳冷秋看得更透彻。
岳峙也无言,只对家人岳安、岳周说道:“叔父喜彻夜读书,你们要多劝他……”分别之时,其他话也哽在心头说不出口。
岳冷秋此去,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身名前程,也关乎迎在岳家前头的是坦途还是绝路。
上饶战事之后,淮东军兵马主力顺势进驻江州是自然之举,但同时也增加了在弋江的驻兵,同时靖海第三水营对从弋江到江州的江域也进行了彻底的封锁,池州就这样给夹在中间——表面上,林缚对枞阳战败之事没有明确的表态,但实际上谁都不敢肯定林缚如此部署的背后没有藏下凌厉杀机。
岳安是岳冷秋身边的老人,早年伴读,又随岳冷秋游宦天下,此时年岁已老,筋骨也僵,但也不离不弃,一起相伴去豫章;岳周是家生子,有个腿脚勤快的,也方便途中照顾岳冷秋的起居——岳冷秋坚持不带扈兵,负荆请罪就应有个负荆请罪的样子叫天下人来看,也就让他两人陪同去豫章。
临行迟迟,终究还是行到界碑前。
探马也驰回来报:“长山军第三镇师主将虞文澄率队在界碑处恭迎岳督。”
林缚与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在豫章,江州这边暂以敖沧海为,葛存信也率第三水营入驻江州。林缚在赣东先遣军的基础上,吸引江西抵抗军的力量,成立长山军第三镇师,以虞文澄担任制军。虞文澄暂时还兼领湖口以东的防务兼知彭泽。
淮东这边让虞文澄到县境迎接岳冷秋入赣,在礼数上已难叫外人说不是了。
岳冷秋听探马禀报过,侧头问邓愈:“子愈,你说淮东军下一步的部署会是如何?”
如今外界还无法猜测林缚对江西防务的安排。
就目前来看,长山军三个镇师,张苟所部经抚州南下,与闽东赵青山所部夹攻据守闽北的奢家残部;张季恒部随林缚进驻豫章;新编的虞文澄部则暂时负责江州境内的防务。
此时,崇城军三个镇师,除了陈渍所部在上饶战事中伤亡很重、暂时移驻到赣州休整外,唐复观部、刘振之部都进入在鄱阳湖东岸的都昌等城暂驻。
淮东军两大主力步营,目前都集中在江西境内,总兵额达九万众,但又分散各处,仿佛到处都是散手,叫人琢磨不透。
邓愈抬头看远天,说道:“我还以为崇国公会将崇城军主力都调入豫章休整,倒没有想到他仅率一镇进豫章——崇国公在江西会有什么部署,叫人看不透?”
“或许崇国公要对黄秉蒿以示和谈诚意。”岳峙说道。
“诚意?”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最大的诚意莫过是集兵袁州城下,叫黄秉蒿低头认下——也许崇国公还是担忧曹家会撑不过秋后吧?”
“江宁那边以及荆湖,都盼望着淮东军能立即渡江追剿奢家,”邓愈说道,“或许唐复观、刘振之部在都昌稍作休整,就会渡江进入黄梅吧!”
“可能性不大,”岳冷秋摇头说道,“奢家渡江北逃,摆明要投燕胡的;要是奢家铁心投附燕胡,整个西线将会急剧变化。如今,罗献成明里没有与淮东、淮西为敌,但将随州以西的汉水通道让了出来。淮东兵马主力要是渡江追剿奢家,奢家残部就会沿汉水东岸北进,猛攻南阳。罗献成这个威胁不除,淮东军敢冒着侧翼给攻击的危险、沿着汉水东岸狭窄的通道追下吗?”
“也是,说不定奢家未灭、侧翼威胁没除,淮东军主力就有可能跟燕胡骑兵主力迎头撞上,”邓愈叹道,“与其仓促渡江,不如先在江州稳住阵脚,奢家这头丧家之犬不好打啊!”
说到这里,岳冷秋、岳峙等人都一脸苦涩。
奢家是困兽犹斗,而荆湖的形势又十分的复杂,淮东军主力仓促渡江北上,未必有利、未必能准确的掌握战机。
关键曹家在关中去留的抉择,是最大的变数——要是淮东军渡江追剿奢家,曹家没能在关中撑住,叫燕胡骑兵从关中获得迅速走西线南下的通道,淮东军将会异常的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