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接触的战线有里许宽,张雄山站在岭脊上,肉眼几乎能看到己方战线在淮东军的强击冲击下,崩解的过程。
淮东战卒的打法很简单,两翼用轻骑压缩袁州军的阵形,步甲居中,以大盾居前遮掩袁州军射来的箭雨,之后为淮东甲卒、持弓弩或持陌刀或持刺矛枪,直接压上去接战,先摊平袁州军在防线上的战力。
继而用甲骑从左翼,从步甲与轻骑的空隙间穿插往进,往一把锋利的锥子,直刺袁州军的阵脚。甲骑连人带马,重逾千斤,经提速后产生的冲击力,不是几十面大盾衔接起来的盾墙能抵挡的,虽说大盾之间仓促竖起的长矛,纷纷刺透战马的披挂,也许数名淮东战卒,给连人带马刺穿,但更多的淮甲骑是冲进袁州军阵四处践踏,马枪挥刺,带出一蓬蓬的鲜血,如雨洒开。
甲骑的一次冲击,就叫袁州军千余兵马横在下塘沟前的阵列仿佛一面瓷器给敲出一道无法补合的裂纹,直接影响到两军接触的战线。
在淮东军的强裂打击之下,袁州军根本没有调整防线的机会,左翼叫淮东甲骑冲击产生混乱,瓷器表面的裂纹在压力的作用迅速漫延到整个表面,袁州军的阵脚几乎在眨眼间的时间,就产生无法逆转的混乱。
淮东军在两翼的轻骑果断杀入,那些挥舞起来的马刀,在空中闪耀着银亮的光芒,在腥风血雨里是那么的夺目。
在步卒防阵的阵脚给撬开、打乱之后,轻骑切割整个防阵的效率更高,更何况淮东军还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在防阵给淮东骑兵冲透之后,张雄山站在岭脊几乎看不到己方再有像样的反击,整个防阵即告崩溃。
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张雄山赖以为豪的千余卫营精锐,就如嫩豆腐一般,给淮东军打成稀巴烂,溃兵逃卒漫山野的散开,呼天喊地,直恨爹娘少生一条腿。
在下塘沟南面的千余人兵卒如此轻易的给打溃,而在南面的一座坳谷里正有一营兵卒正赶来汇合。这队人马还看不到前面接战的情况,得张雄山军令,一心要到下塘沟南面,与友军会合,使得防阵变得更厚实,叫淮东军不得离开下塘沟沿岸南进。
唯有站在岭脊观战的张雄山能清楚的看到这队人马的命运,他们走出坳谷,将会正当迎出来往南杀来的淮东军的刀锋,仓促及防之下,只会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崩溃。
“操、他娘,就不信淮东兵都是铁打的,邓复,你点齐人马,随我冲下山去!”张雄山双目赤红,浑身血脉贲张、须皆立,持枪的手臂青筋如虬,传令声如吼叫、如咆哮,似乎将身边六百余骑兵的斗志、战意都激起来。
副将邓复看淮东军进击如此犀利,见张雄山还要带他们冲下山去迎击虎狼一般的淮东军马,脸色铁青,心里大骂:这不是去送死吗?
邓复当然明白张雄山的意思,要是不能迟滞淮东军的进击速度,淮东军从下塘沟杀到袁河北岸,都不需要两个时辰,而他们在小竹山西麓没有完全来得及聚拢的五六千兵马,都会给淮东军捅杀得稀巴烂。
必须要遏制淮东军向南进击的势头,才能叫小竹山西麓散开的兵马赢得更多聚集的时间,也能叫陈子寿在赤土岗西南麓赢得更多结阵的时间,也能叫曹腾在新渝城里赢得更多的时间部署防务。
眼下看来,仓促所结的简单步阵,根本就无法抵挡淮东步骑的强力冲击。
新渝城虽说四城皆毁,但城墙尚算完好,只要有时间,只能在四城门内外两侧,设置足够多的障碍物,就能将更多的兵马拉上城墙,可以居高临下的用弓弩射杀接近的淮东兵马。有更多的时间,也能叫陈子寿率主力在赤土岗西南麓选择更险峻的地势结阵,甚至可以制造简单的栅墙、拒马、挖掘壕沟,在步阵的外围形成更多的保护性障碍。
时间,眼下紧缺的就是时间。
卫营将卒必然是追随黄秉蒿多年的老卒,忠心可用,但陈子寿所率的主力,将卒士气及军就难说得很。要是陈子寿所率主力也如刚才那般在斜坡前列阵,就算有一万五六千兵马,张雄山都怀疑能不能挡得住眼前淮东军的冲击。
必须给陈子寿赢得更多的时间。
只是,邓复不晓得身后六百多骑兵跟张雄山冲下去,到底能争取出多少时间。
邓复本就不满黄秉蒿、陈子寿不惜激怒淮东而兵新渝,此时更没有为之殉葬的决心,他与张雄山说道:“头儿,直接到正面拦截不是什么好办法。不如你我分从两队,从山下那座林子两边分别绕过去,从侧翼夹击,必能扰乱其阵……”
“确实好计!”张雄山不疑其他,当即与邓复分兵,叫他与自己各率三百余骑,下山分开来,进击淮东军的两翼。邓复率队故意绕路走远一些,远远看到张雄山率部与淮东军左翼的轻骑接触之后,再从右翼驰上来,看着淮东军右翼轻骑迎上来,邓复即率部往右侧疏林里钻。
江州骑兵跨下战马,多选自滇马、脚短身矮,脚力及走速、驮重都不及淮东战马,昨夜接战时,优劣就表现得非常明显。但矮脚马有矮脚马的好处,钻树林子、爬坡比淮东战马要便捷一些,使得邓复能将陡坡及树林摆脱淮东轻骑的追击。
待邓复率部再从树林子里钻出来,还要回过头来再去扰袭淮东军的侧翼,就看见左翼张雄山就剩下不到百余骑往小竹山上奔逃,他还能清晰的看到张雄山肩背插着好几支箭。
邓复吓得魂飞魄散,即率部往西北蒙山方向逃散,完全顾不得在小竹山西麓的步卒给淮东军一击即溃。待邓复率部逃到蒙山东麓的一处岭岗上,回头再望东南面的战场,只见在袁河北岸、在小竹山西麓的六七千兵马,没有一支人马能稍稍迟滞淮东军行进的速度,最后三支人马竟然是不战而溃,漫山遍野都是溃兵逃卒。
邓复一时心思迷茫:在赤土岗的陈子寿会守会逃?要守、守得住吗?要逃、逃得走吗?曹腾或许能及时进入新渝城,但三五千士气不振的人马,能不能替陈子寿从侧后牵制住淮东军,叫陈子寿赢得一线喘息的机会?